第 1 章
法国巴黎。
春意盎然的午间。
某公寓走廊里。
身穿咖啡色格纹睡衣,脚踏人字拖鞋,右手捏着一小叠稿纸的高挑男子正缓缓踱步向前。清爽的深黑碎发在墙边矮窗透进的微光下显得细腻且柔软。俊脸透着些疲惫,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就在此时,有团裹着白毛的肉球很不识相的横挡在了路中央,扁平的猫脸自两只肥爪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淡金色的圆眼珠正一动不动打量着近在咫尺的睡衣俊男。
“喵呜——”
在一阵典型性猫式娇嗔后,它那两只肥爪很嚣张的搭到了男子的脚背上,肉嘟嘟的身子玩起了贴地翻滚。
“肥猫不挡道。”
陆子辰的唇角轻扬,抬起脚来,毫不犹豫的把肉球拨到了一旁,径直向前方不远处的房门走去。
“论文。”
平时“文”音未落,那扇熟悉的黑漆木门必定会与门槛线呈九十度标准直角大大张开,附带一张笑靥如花的谄媚小脸,可惜今天却没有。
“小由,论文。”
清冽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黑漆木门仍旧不给面子的紧紧掩蔽着。
“钱小由!”
陆子辰的瞌睡醒了大半,不耐烦的伸手去扭门锁,可就是这随意的一扭,大门毫不费力的打开了。
女主人显然不在,皱着眉头的某男走进房内,放眼四周,摆设依旧如往常凌乱,唯一不同的是那平日里堆满了颜料罐的圆木书桌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张残缺的白纸孤零零的躺在书桌的中央。
也许是预感到了某些不妙,陆子辰的心弦忽然紧绷地厉害,连忙将手中的稿纸扔向一边。
“信”上内容阐述的十分简单,字迹潦草,一眼便能看出主人书写时的匆忙:
陆子辰,我走了,咱俩后会应该无期,来福和家具都郑重托付于你,噢,对了,还有这个月的房租——
隔着几行空白,还有几个明显之后补上去应急的大字。
来福窝里最底层塞着准备送你的领带,不许扔!
“钱小由,你又给我玩什么花样!”
陆子辰差点没被这两段歪歪扭扭的字给气死,垂眼瞥见指尖沾染的新鲜油墨,一把将信纸胡乱的塞进口袋,转身夺门而出。好在大白猫身子骨矫捷,要不肯定会被猛然合上的大门夹得个五脏俱裂。
于是乎,气度修养尚佳的某人永远也不会料到,他会有如此疯狂凌乱以及挫败的一天。
当陆子辰将提着小皮箱掩着贝雷帽的短发女子从机场人流中揪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哈哈,陆子辰,我没眼花吧,你竟然来追我了。”
这位罪魁祸首面上虽然对着满脸阴霾的陆大帅哥一脸灿笑,可她捏着小皮箱提柄的指节却暗地里紧了紧。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钱小由,你是白痴吗?你存心想要气死我?”
陆子辰掏出揉皱了的纸团展开,抖直了举到小由面前。
“如果我没看错,这的的确确是巧克力的包装纸,还有,离别信的字,你就不能一笔一划认真写?竟然写的这么不堪入目!”
“好啦好啦,大不了回国以后,我给你用极品的宣州好纸,认认真真的誊写一封EMS过来,对了,你不喜欢草书是吧,那就用隶书好了,看起来舒服,对仗又整齐……”
小由一边说,一边噘着嘴去扯信纸,扯了几下都是徒劳,反而发现对方手指僵硬的厉害。
“够了,陆子辰,你不该来。”
轻轻放下紧握的皮箱,小由将兀自滑落两颊的碎发拨至脑后,忽然降低的音调宛如薄薄的雾,一丝丝地飘进了僵直站立的男子耳中。
陆子辰望着直视自己的明亮大眼,心中突然有些荒芜,连举着信纸的手,也跟着悄然垂下。
“要么回去,要么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这个世上,他懂她。
来不及反应,和陆子辰前一刻沉默对望的娇小女子忽然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搂得很紧,小由的唇瓣离陆子辰耳畔很近,温热的呼吸拂得他耳窝痒痒的,然而这感觉传递到心尖,却是压迫般的疼。
不少路人望着这对紧紧相拥的男女纷纷报以暧昧的笑脸,都以为这是机场大厅司空见惯的——Kiss Goodbye。
“时间到了。”
钱小由环在陆子辰腰间的双手猛然一松,毫不犹豫地提起箱子朝着远处的人流中奔去。陆子辰的眼神从一开始的闪烁不安刹那间化为冰冷淡漠,他睁大眼眶望着小由绝然离去的身影,那些强留在心底的无数句挽留,只能在之前耳畔间的温凉私语中渐渐化为灰烬。
“陆子辰,这回没有任何理由,我真的会走。”
“小由,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你知道不知道?”
“对不起。”
在人声的嘈杂中,陆子辰将揉皱了的纸团小心折好紧捏在手心里,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缓缓走去。
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在第二次循环中回来。
就像小说那样重新反复。
可我知道一个毕达马拉斯的黑暗轮回。
一夜一夜地把我们留在世界的一个什么地方。
——博尔赫斯《循环的夜》
“啊切,啊切,啊切——”
钱小由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排除有人骂她想她的可能性,事实只能是感冒了。邻桌一只纤纤玉手递上一方纸巾,小由立马接过,应急后满脸感激的望着纸巾的主人,却在瞥见对方另一只手笔直竖起的五个指头时,有些发愣。
“朱姐,一张纸巾要收我五毛钱,你的良心可真是大大的坏啊。”
“谁和你要钱啦,就算是搞敲诈也不会挑你这酸菜萝卜丁的下手呢。”
朱丽花撇撇嘴,拾起桌上的办公笔,稍微用力戳了戳小由的脑门,把手伸到她面前,摊着手背,悄悄的说。
“丫头,看看这指甲圆不圆。”
“挺好看,满圆…满圆的。”
小由很自觉的把双手缩进了口袋,依照朱姐的习惯,一会她十有八九会被拿来做比较。
“听说圆形指甲会招来桃花运呢,虽然我的桃花已经多的…多的快收不下啦……”
说到这时,朱丽花托腮的手势很自然变成了托花状,支撑着她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
不过,后半句话说的到是没错。她的脸蛋虽然平凡,可身段却是前突后翘,玲珑有致,在这样好的自然资源下,公司内部自然有不少男人对她垂涎万分,当然,这批狼群仅限于年过四五的老男人。
“小由,你看看你,模样吧也算是可人,怎么就不为将来谋划谋划,听说你最近那房子……”
“好啦,我亲爱的朱姐姐,不用您操心,这些我都知道。”
小由终于发现了一个迟悟的道理,对朱丽花此类女性说再多客气话拖延时间也没有用。就在此时,小由的一只手已经被她给强行拽了出来,正准备往指甲剪下送去。
“朱丽花!把企划书给我送到办公室来!”
经理老高咬牙切齿的一声怒吼,宛如及时雨般挽救了一脸无辜的钱小由。身为项目组组长的朱丽花同志,一边撇着嘴收回指甲剪,一边压着嗓子唠叨。
“都和老高说了千八百遍了,不要直呼本小姐全名,叫我英文名Rose该多好听啊。”
捧起文件夹,朱丽花扭头对正准备开功打表的小由笑了笑。
“傻丫头,开你玩笑呢,逢场作戏的谈场恋爱滋润一下,别老让我看到你那郁郁寡欢的模样。”
“谢谢亲爱的朱大美人。”
小由乖巧的点点头,抬手指了指经理老高的办公室。
“老高若生气,后果很严重。”
“咳…咳……若为薪金顾,莫要惹老高。”
Rose朱干咳了几声,立马夹起文件夹朝着老高的办公室牛奔而去。
“逢场作戏吗?有些东西一旦错过,那便是再也寻不回了。”
轻喃的口气带着些惆怅,小由望着电脑屏幕上忽闪的光标,低垂下眸子,掩去了眼底稍纵即逝的流光。
一年前,她艰辛应聘进入这家颇有潜力的广告公司,新手生涯里小磕小碰无法避免,但同事和老板都待人很厚道,大家相处的倒算融洽。没有任何上进的野心,小由只想维持现状,享受平淡的生活。
天有不测风云,还没到一杯标准升麦斯威尔的时间,朱组长便夹着文件夹满脸兴奋地冲出了老高的办公室,三步作两步奔到了办公室的中央,清了清嗓子。
“老高让我不要和你们说,今天是他在任的最后一天,过会新经理就要来处理接替事宜,晚上在酒店定了包间,大家一块去为新经理接风!”
为了防止老高的临阵变脸,大家只好压着嗓子欢呼雀跃,新经理驾到与否,倒不是最大的喜事,大伙高兴的是晚上下班后能好好享用一顿美食,而且还是任吃免费的。
“对了对了——钱小由,今天事儿再多也不准临阵脱逃!现在立马去准备会议需要的饮料。”
其实朱组长在指使他人办事方面,还是挺有魄力的。
小由正准备举手说有事去不成,却不料话才升到嗓子眼。就被早看透她二两小九九的朱组长给堵了回去,小由只好微皱着眉头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向茶水间龟步移动。
她没有说谎,今晚是真的有事,但留着饭碗比那事更重要。
准备好一系列饮料,秉着“一口气办完”的人生准则,钱小由毫不犹豫地端着大托盘摇摇晃晃走了出来,心里免不了再次埋怨Rose朱心肠大大的坏。就在她犯嘀咕这会,手中的大托盘很不凑巧撞在了某人身上,受这突如其来的冲力,小由的脚底一滑,摆了个尴尬的瑜伽坐地式惨痛摔倒。
对方倒是没有诸如“哎呀”、“咿呀”、“没长眼吧你”此类正常人类反应词,小由睁开眼,先是瞥见满地狼籍,然后再垂下头和一双崭新的休闲皮鞋傻愣愣的对望着。
小由混乱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着一系列应急的对话,她不敢抬头,是怕再次看见刚才跌落时晃过瞳仁的那张脸,那个她逃得掉,却忘不掉的人。
可谁知,那双皮鞋只是踢开了身前挡路的柠檬苏打,绕过小由倒地不起的身子,朝着办公区走去,根本没有打算理她。
小由的腿有些发软,侧过身子望着男子远远离去的修长身影,心口泛滥着酸涩。
时光辗转,别离何遽,他是陆子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