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退钱!”
“退!我们要现钱!”
“一分不能少!”
“立即兑现!”
对话已经演变成一场蓄意的责问和围攻了。
民警见情况不妙,立即采取措施,将王镇长和群众分为左右各一边,中间画上一条杠。
之后的对话,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过去了几个小时,移民们提出的要求,王镇长无法解决,讲理已经失去可能。
移民们大概也看出要想从王祖乾嘴里和口袋里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是不太可能了。
晚饭后的时间和这一夜的工夫,是移民和王镇长他们双方都在谋划对策的时间,所以暂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二十多名巫山来的护送移民的县镇干部们包括民警在内,在出入招待所时被“行动起来”的移民们限制了。
31日上午,县领导主持召开的紧急对策会议在招待所二楼会议室召开。马副县长刚刚开口说了不到两句话,突然听得楼下楼上吵吵嚷嚷,一片喧哗,并不时传来“把王祖乾揪出来”、“捶死王祖乾啊”的叫骂声。
“祖乾,又是冲你来的!你快躲一躲!”马副县长和其他干部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
王祖乾正在犹豫之时,几位干部随手将他推进会议室旁边的一间茶水间。
“别再犹豫了,王镇长。他们在火头上,找到你会出事的!”同事们的话音未落,会议室的大门就被8个彪形大汉踢开了。
“王祖乾在哪儿?”他们大声质问。
茶水间的王祖乾知道事情万分危急,必须躲避一下。可小小的茶水间哪有地方可躲?除了几张草席,就是一堆散放着的香皂、毛巾之类的东西。已经不可再迟疑了,只见王祖乾随手捡起一张草席,一个360度转圈,恰好将自己裹圈在内。马副县长说时迟那时快地捡起一块毛巾往草席的上端一扔,便端着一只水杯,佯装刚从茶水间倒水出来。
“姓王的躲到哪儿去了?”进来的人横冲直撞,拨开干部,一边嚷嚷,一边里外寻找。
“王祖乾呢?”
“你们不是看到他没在嘛!”会议室的干部有人回答说。
“哼,谅他没那么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其他房间搜!”那群愤怒的人开始在招待所内的各个房间搜索起来。
“祖乾,快快,上楼顶去!”这时,马副县长和另一位移民干部将王祖乾从茶水间叫出,然后乘人不备,将他推进楼道尽头通往楼顶的一个井口样的天窗里,随即端掉了梯架。
王祖乾一看:虽然地方只有烟囱那么大,但不够天也不搭地,如果没有梯子谁也上不来,是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他心头涌出一股对马副县长等同志的感激。
下面依然吵吵嚷嚷,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砸门摔东西的声音。后来王祖乾知道,那群失去理智的移民因为找不到他,就将招待所的好几个房门砸了,还动手打了马副县长及县人大副主任,三名值勤的公安干警也没有躲过雨点般的拳头。
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挑唆下,移民们疯狂了。围攻王镇长他们的人数多达上千人,形势万分危急。
一个个紧急的电话从安徽传到三峡的巫山老家。县委书记王爱祖用颤抖的声音在手机里跟被困楼顶的王祖乾通话:
“王镇长,让你受委屈了!千万记住: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当干部的越要冷静,再冷静。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我们等着你和同志们平安回来啊!”
此时此境,能听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领导的声音,王祖乾心头百感交集,他真想大哭一场,可不能出声,一出声他可能再也完不成王书记交代的“平安回三峡”的任务。“书记放心,我王祖乾向你保证,群众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还一下手的。”王祖乾说这话时,眼泪夺眶而出。
“好好,王镇长,我们会想法平息这场事端的,你和同志们千万要相信组织,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啊!”王书记再三嘱咐。
然而此刻的楼下,已经被愤怒的人群全部封锁。马副县长等干部只能在趁人不备之时商议这场突发事件的对策,而保护王祖乾的安全成了整个事件最紧要的大事。四五个小时过去了,滴水未进的王祖乾还贴在滚烫的水泥楼顶上被夏日的骄阳煎熬着。
“这不是个办法,那样会出人命的!”马副县长急得团团转。
“可楼上楼下全是人,转移到哪儿去也不安全呀!”同志们更着急。
“无论如何得把王镇长从楼顶上转移下来!”马副县长下决心这么做。
“好的,我们想法引开楼道上那些看守的人,你们以最快速度实施转移方案!”
“就这么干!”
马副县长一声命令,移民干部们分头行动。王祖乾被从天井口接下来,并迅速转移到一个房间。这是三楼的一个当地施工队负责人住的地方,那天是休息日,他没有出门,就在里头的床上躺着。马副县长说明情况后,他非常爽快地答应帮助王祖乾躲在他的房间里。可房间很小,也很空荡。除了一张床外,就没有什么地方能躲藏的。
“我看席梦思垫下可以藏人!”王祖乾机智地拉开床垫一看,那里面是空的,约15厘米高,“我人瘦,能卧下!”说完就往里一钻,严严实实,丝缝不露。
“只好如此了。”马副县长等人谢过那位坐在床头的施工队负责人,赶紧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31日晚上7点左右。
愤怒的人群找不到王祖乾并没有罢休,依然在招待所里外的每一处搜索。就是施工队负责人的房间内,他们也先后进来过七八次,而且门口一直安排了专人监视。
那一夜对王祖乾来说,真是终身难忘。十四五厘米高的地方,不可能翻动一下身子。为了保持同外面联系,他把手机设在振动上,贴着耳朵,需要联络时像蚂蚁似的说上几句。外面跟他联系也只能如此。
此刻,远在三峡腹地的巫山县委县政府对王祖乾一行移民干部的安全万分关注,县委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并立即向重庆市委作了汇报。重庆市领导高度重视,马上与安徽省领导和省公安厅等部门取得联系。
“必须保证移民干部的安全!”一项营救计划很快作出,两地领导亲自指挥。
9月1日凌晨2时30分左右,王祖乾听到马副县长向他悄悄传来的信息:营救行动马上就开始,请做好准备。
未过半小时,只听招待所门外响起警笛。这时当地公安部门开始行动了,一队干警以检查治安为名,开进招待所。训练有素的干警们迅速冲进了王祖乾躲藏的房间,动作麻利地将瘫在地上的他连拖带抬地往楼下走,这时候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套警服警帽套在了他的身上和头上。当他一进警车,围攻的人群还没有反应过来,警笛已经响起,车子飞快驶出了招待所大门……
被困44小时的王祖乾,这才摘下警帽,将头伸向车窗外,深深地透了一口气。此时,东方旭日冉冉升起,王祖乾的眼里不由得淌下两行像开了闸门的泪水……
经历那次“劫难”回到大昌后,许多日子里同事们不敢在王祖乾面前问一声发生在安徽的事。他照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照样天天从早到晚忙碌着下一批移民搬迁的事。
过了很长时间,有人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连句牢骚话都没听他发呀?王祖乾笑笑,说谁让我是大昌镇的镇长呀!我能说什么呢?怪移民?可移民有怨气不向我们发又能向谁发!这就是王祖乾的胸怀!
此时,安徽方面的移民们又在想什么?他们仍然在寻找王祖乾,不过这一回他们不是要追打王祖乾,而是要对自己的“父母官”表示深深的歉意。
“劫难”的余痛仍在心头流血,大昌镇新一批的外迁移民工作已全面展开,他王祖乾想躲也躲不了,更不用说静下心来歇几天。那一天,他从凌晨4点钟被人敲开房门后,一拨又一拨地接待了三十多个(批)移民,直到深夜11点办公室里才算安静下来。11点就想休息了?这是不可能的事。镇党委书记过来说还要召开一个紧急会议,研究下一步几个难点移民村的动员工作——半夜开会在移民区基层干部中是常有的事,大昌镇更不用说了,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了。
那天超纪录的接待,又加上会议的疲劳,当书记宣布会议结束,留下书记和他一起往宿舍的路上边走边商量些事。走着走着,书记忽然觉得不见了后面的王祖乾。
“祖乾?祖乾——”书记打着手电四处寻找,发现王镇长竟不省人事地倒在了一个花坛上。
“怎么啦?祖乾你怎么啦?啊?说话呀!”书记吓坏了,扶起满脸是血的老搭档,拉着哭腔大声喊了起来:“快来啊!镇长出事啦!”
住在镇机关的干部们全都惊醒了。大伙七手八脚地将镇长火速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过于疲劳导致的休克。那个花坛让王祖乾缝了七大针,并在鼻子和嘴唇中间的位置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不行,我得回镇政府去,那儿的移民们正等着我呢!”第二天一早,王祖乾醒来就跟医生嚷起来。他的手上吊着针,医生不让他乱动,可他却坚决要求回办公室。
“你的身体根本没有恢复,耽误了你自己负责?”医生问他。
“移民们到规定时间走不了,是你负责还是我这个镇长负责?”他反过来把医生问得哑口无言。然后他笑着说:“求你了医生,吊针我还是打,但可以搬到我办公室去,这样我可以边治疗边处理移民们的事,这样总行了吧?”
“不这样我又能怎么样?唉,当移民镇长也实在太难了!”医生长叹一声,感慨道。
2001年在河口村做移民动员工作,村主任陆某起初表现还算不错,带头到了外迁对接地考察参观和选点。这一关在整个移民工作中非常重要,通常如果移民们在未来的迁入地如意了,下一步就比较容易地回来办理正式的搬迁。可河口村的陆某从安徽回来后,不仅没有向本村群众宣传迁入地的情况,反而一溜了之,连个人影都不见了。王祖乾和镇上的干部非常着急:村主任撂下工作不干不说,关键时刻竟然不向群众介绍和说清迁入地的情况,这让村民们怎么想?还用问?肯定我们要去的那地方不好呗!要不连村主任都躲着不想走了嘛!群众这么说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镇长到处派人找姓陆的,有人说他躲在亲戚家,有人说他跑到广东打工了,总之就是见不到人。河口村的移民工作因此无法开展下去。这把王祖乾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不得不亲自来到河口村,想找个难度大一点的移民家住下。可人家连门都锁死了,白天黑夜见不到人影。
“都到哪儿去了呢?”王镇长问村民,村民们对他冷言冷语:“找到村主任就知道了呗!”
就是,村主任不带头移民,还能动员其他人?
王祖乾三番五次找到那位村主任的亲戚朋友,终于得知陆某到了广东。电话里,王镇长一番推心置腹,感动了陆某——
“老陆啊,现在我跟你说话,不是啥命令,也不是干部跟干部说话。你就当我啥都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三峡百姓,你也不是啥村主任,跟我一样也是个普通的三峡百姓。你老哥说说,国家要搞三峡这么个大工程,世界瞩目。水库早晚是要建起来的,建水库就要涨水,就要淹没一些地方。那儿就出现了移民,你说国家总得给这些被淹的地方百姓一个新地方生活嘛!我们大昌淹的地方多,走的人也多。说句实话:早走了心里早踏实,家也早点安下,这对家人对孩子都会有好处嘛!你说这么大的事面前国家怎么可能光照顾一个人两个人不让走呢!所以老陆啊,你得想开些,得往大的方面想一想,既然你全家都是按规定确定了移民身份,早晚都得搬嘛!你现在一走,一直在外面晃荡,也不是啥好办法,总不能一辈子没个安身之地吧?或许你自己能在外面长年呆得下去,可你不为家里人想一想,以后的孩子咋办?你上了年岁咋办?静下心你想想是不是这理啊?”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一丝声音。
“喂喂,老陆你听见了吗?你在电话机旁吗?”
“镇长,我听着呢!”
“好好,在听就好。我……”
“镇长你啥都别说了。我明天就往回走,一个多月在外面,我的日子也没法过呀你知道吗?呜呜……”
“老陆,你千万别着急,有难事我们马上给你想法解决啊!”
陆某很快回到了村上,王镇长亲自掏腰包为他洗尘。河口村的移民工作从此开始迎头赶上。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有一次王祖乾正在办公室处理事,突然听得外面吵吵嚷嚷的。他刚要出去看看咋回事,门口就被拥进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张张愤怒的脸全都冲他而来。
“你是镇长,你就得一碗水端平!”
“对啊,今天我们来就是让你端平这碗水,你要是端不平,那我们就砸碎你的脑壳!”
嘿,来者不善啊!王祖乾心里早有准备,凡是移民找上门的,几乎不会是心平气和的。应该这样理解:如果没有事需要干部解决,移民们也不会找上门来骂骂咧咧!
“有话好说,有事一起商量好吗?”王祖乾赔着笑脸,招呼公务员打来几瓶开水,又自己动手一杯杯地给在场二百多名男男女女倒上。
原来这是杨河村的“就地后靠”移民,为首的姓黎。他们提出自己是前期移民,为什么与现在的二期移民补偿有差异,要求镇长回答并如数补上,否则他们就“吃住在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