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读者文摘精选全集——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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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亲情讲义(3)

3天后,他在郊区的一家砖厂找到了出砖的活,管吃管住,一个月拿450块钱,每天累得贼死,倒在大通铺上就可以睡着。这样很好,他不会想起父亲,不会想起那个家。只是,每次完了工,看到夕阳沉沉落下时,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别的工友唠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他什么都不说,因为他是老史家的“野种”,他的家从来不曾温暖过。

那个叫史先昌的男人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爱他。就像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酒鬼一样。他是他的大儿子,听周围的人说生他那天,老史正趴在东风车下面给人修车,传话的人远远地喊了一嗓子:老史,嫂子生了个带把的,就听老史的头“咣当”就撞到车底板上。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拉出来,好一会儿,老史才缓过来那口气,他说:我当爹了?老史顾不得洗去脸上的黑油,脸像包公一样跑进了医院。

整个月子里,清炖老母鸡、熬鲫鱼汤、炖猪蹄,只要人家说下奶的东西,老史不怕麻烦。邻居对他说:大小子,那时你爸的脾气好得啊跟面捏了似的,哪成想就到了这步田地……

史先昌变成酒鬼是从一个谣言开始的。他要上小学了,学校要交一张一寸照片。

小城里的人接头碰脸,都熟悉。照相馆的老板看了看眉清目秀的他,说:你咋跟你爹一点儿都不像呢?爷俩我见多了,像你们这样没一点儿像的,没有!

那晚天很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他不知道啥是绿帽子,也不明白自己为啥会不像他,只是,他的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害怕。害怕什么,他也并不清楚。

他像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史先昌的儿子一样,越长越离谱。那些谣言让修车的老史变成了酒鬼加魔鬼。他经常撒酒疯,让他们娘仨跪着还不过瘾,还让小海起来在他们跪着的地面撒上沙子。跪一个晚上,他的膝盖肿得不敢碰,拳头攥得很紧。

母亲是个沉默少语的妇人,任凭史先昌怎么打也不出声。母亲私下里劝他:别跟他一样,咱们欠他的。等你长大了,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可是,先离开家的人是她。他13岁那个清晨被老史从炕上拉起来,他暴跳如雷,你妈死哪儿去了?他看到炕上的柜门开着,那里面空了好大的地方。酒鬼史先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母亲一去不回,父亲仍是逢酒必喝,喝酒必醉。只是,他不再打他们。而他,也拒绝跟他说半个字,不得不说时,他就叫弟弟转达。他看得出他眼里的怒火,他心里想:都是你自找的。

只是,他从来没有让他们吃不上饭。他的时间一半清醒一半醉,清醒时就趴在车底下,三九严寒或者是三伏酷暑,别人不干的活,老史全接着,他的修车技术没挑的。只是,他受不了他喝醉了酒的骂和哭。

他想自己迟早要离这个破家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是来到砖厂一个月以后出的事。

他住的地方又阴又冷,他还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感冒发烧。那天他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干了13个小时活,中间只吃了两个小馒头。临到晚上6点,赶出了最后一窑砖,他几乎是机械地往大垛上摞,却不想手里的小推车一下子撞到了砖垛上,砖块像雨点儿一样把他砸在下面。

他醒过来时,已经是3天后了。他躺在窄小拥挤的病房里听着小护士数落:赶紧找你的家人,你们那个黑心老板把你送来,交了2000块押金就跑了……

他想坐起来,腿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他的头嗡地就大了。他大声喊大夫,大夫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腿暂时没知觉了,能不能好起来,要看恢复情况。

那天晚上,他说了自己家里的地址和电话。他想:说了也白说,史先昌巴不得他早点儿死呢!只是,他想见见弟弟小海。

3天后的黄昏,他的病房门口出现了风尘仆仆的史先昌,他身上还穿着修车穿的那件油渍麻花的蓝衣服,他进门就骂: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欠了你八辈子血债啊?在家你不好好待着,跑出来挣钱,这下挣大扯了吧?

他受伤后第一次哭,哭得泣不成声。他说:我不连累你,你给我买包老鼠药,一了百了。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史先昌使劲给了他一巴掌,他说:下辈子还?你想得美,想死,没那么容易。

出院时,史先昌一米六出头的个儿背着一米七八的他,他的腿拖在地上,几乎快将他压倒了。他趴在史先昌的背上,看到他的头发白了好些,他的鼻子酸酸的。

回到那依旧破败不堪的家,他的心里再一次想到了死。他不吃饭,史先昌便用勺子撬他的嘴,往他的嘴里灌米汤,灌进嘴里,他还吐出来。

如此几个回合,父亲累得坐在床沿上喘粗气,他骂:你是怎么害我都害不够啊?你从小到大都晃在我眼前,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我老史戴了绿帽子,你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那意味着什么吗?你妈把你扔下跑了,我让你吃让你喝,供你上学,结果呢,结果供出你个狼崽子,一声不吭你就走了啊?你腿砸伤了,伤了咱就治呗,你还不活了,我五十来岁了,我这是图啥啊?

他骂着骂着,泪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往下淌。父亲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他终于忍不住了,很小很小声地叫了声:爸!史先昌抬眼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先呜呜后滔滔地哭了起来。他想起这些年,他怨他,恨他,却从没站在他的立场上想过。他是个男人,被别人耻笑,而他,便是他的耻辱柱……

从那天起,他开始每天拄着父亲给他做的木头拐杖练习走路。他扔掉拐杖那天,父亲买了两瓶酒回来。他这才想起,父亲好些日子都没喝过酒了。父亲说:咱爷俩今天喝点儿,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我老史的儿子。

虽然他从没喝过酒,却很有酒量。父亲醉倒在土炕上时,他还能说出话来,他口齿不清地说:爸,你等着,等着儿子给你买瓶茅台喝喝。说着说着,他就哭了,那一回酒喝得真痛快,心里淤积了十几年的心结一下子都喝开了。

爱谁谁,史先昌是他爹,这事他认了。

弟弟的油炸摊

胥加山/文

去年年底,外出做民工的弟弟,一脸懊丧回到家,因老板工钱没有付足。一直忙碌惯了的弟弟,陡然闲置在家,整天坐立不安。

大哥得知消息,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帮帮小弟,无论如何明年不再让小弟外出做民工,即使我为他找一份千元左右的工作也行。

面对弟弟生活的惨淡,我内心一阵隐痛。找人托关系,我公司的领导答应弟弟前来应聘工作。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他们都很高兴。可当我通知弟弟时,他却拒绝了。问其原因,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找到了新工作,准备摆个油炸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连串地质问小弟,你做油炸生意能有稳定的收入吗?油炸摊位的地点选择好了吗?你难道不记得去年忙里偷闲来市里摆油炸摊,被城管追撵着推车跑的狼狈相……

弟弟面对我一连串的质问,好半天没回我的话,只是在挂电话前,才嗫嚅着说,我的路自己选择着走,谢谢你们的帮忙!

弟弟拒绝应聘,我只好向公司领导赔不是,只觉得弟弟的小农思想太根深蒂固,我把怨气撒向哥,请他教育一番小弟。

哥再来电话,知道了原委,原来弟弟拒绝来我公司上班,只是怕影响我的工作和心情,他来我公司肯定是做底层的力气活,到时候,我见他的工作环境和薪酬一定心里更加难受……

小弟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一家不回老家给父母拜年了,春节期间,他的油炸摊生意出奇的好。从电话的余声里,小弟的油炸摊前,人声鼎沸。我又高兴又难过,在这家家团聚拜年的日子里,小弟一家为了生计,却忙碌于一平方米的油炸摊,而我作为家中唯一跳出农门走进城市的人,对小弟一家的生活却无能为力……

这时小弟又来电话,说是家中的油炸食品原料不足了,第一年做这春节期间的生意,经验不足,没存足货,让我明天回家拜年时,去冷冻厂捎回几箱食品原料。在节日里能给小弟的油炸摊帮上一点儿忙,让我欣慰。

我送货到那里时,已是年初一的深夜23点,小弟正扎着围裙,手持菜刀在切鸡肉,9岁的侄儿也在串着年糕片……面对眼前的一切,想着千家万户,不是进入梦乡,就是聚在一起玩牌,我的眼泪止不住在眼窝里打转。

年初二一早,小弟的油炸摊生意特别好。小弟在炸食品,弟媳在忙着刷酱,侄儿在收钱的同时清扫地面。在我们来给小弟帮忙时,哥、姐的两家人也在小弟家里帮着忙,串肉串的串肉串、切年糕的切年糕,几家人齐上阵,忙着小弟油炸摊的生意。

由于大家齐帮忙,加之我送来的原料及时,小弟年初二的油炸生意赶超前几天的总和。小弟收摊时,大哥提议,今晚,咱们一同回家给父母拜年,明天一早再来忙油炸摊生意。大哥说着摸了一下侄儿的头,捉弄起他来,不过明天再帮忙,让,你爸爸给咱们发工资。小家伙一听大伯这样说,沉默起来。一会儿,侄儿带着哭腔说,大伯、大姑、三叔,家家过得比我们好,帮点儿忙就要发工资。那我不要你们帮忙了,今晚我和爸妈不睡觉,多串点儿肉串、年糕……说着哭了起来,而我们一下子也被侄儿过早懂得生活不易的酸楚,撩得心里软软地发疼。

四家人趁着夜色赶回老家给父母拜年,惊得老人好一阵欢喜。举杯共进晚餐时,弟弟端出一盘油炸食品,侄儿一下子叫开了,“骨肉相连”好香!说着他逐一递给大家一支。吃着满嘴生香的“骨肉相连”,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晚饭后,我的儿子打开带回的笔记本计算机玩起小游戏,侄儿一边羡慕地伸头看看,一边拉起弟和弟媳的手说,爸,妈,我们回家吧,还有好多鸡肉要串呢……

母亲面对一娘所生的我们兄弟姐四人和孙儿们,颤抖着她手中的那根还未舍得吃的“骨肉相连”,对我们说,就为9岁的孩子所说的话,也该帮助小四把油炸摊生意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