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强风,也没有急雨的时候,叶子安安静静离开了相互扶持相互依靠了一段日子的树身,总觉得即使尚有几分不合也是心甘情愿,仿佛人生在世,时候到了就不得不离去。有风的时候,叶子的坚持与顽固似乎也无法保全意志的自由到底。
风,能开二月花,亦能解落三秋叶。
我们不是常说“秋风扫落叶”吗?风刮起时,牵动了叶片,也抽痛了心中那根特别的弦。那时候,瑟瑟秋风的手,不是安抚,而是催迫,由不得选择。犹如人突然罹患了不治之疾,死神却在床边毫不留情地咄咄逼促。那时,纵有再多的牵挂再多的未了,又如何不得不放下呢?
叶片若是娇小,翻落时候是无声的哗啦哗啦。倘若有几片不约而同连袂落下,那景象不免有点争先恐后的错觉,让人想起适才跨过的细浅山涧,水声泼泼溅溅,几乎可闻。
倘若细看,每片叶子的长相固然不一,性情更是不尽相同。小叶子尤其突出。有的喜欢翻筋斗,有的爱回旋打转;有时衔枚疾走,有时匆匆滚落,也有时左顾右盼。无论如何,落下之前或许有番踌躇,着地之后却看不见半分不安。说是认命也行,悟透也罢。
秋叶比起落红,也许平凡不起眼,但一样落地化作春泥更护花。默默暗暗地把七分的温柔加上三分酸楚,紧紧糅合在了一起。我想,也只有在躯壳完全腐化,了却了心头那一桩无求无偿的心愿之后,叶子才算真正脱离了尘世人间,然而在此之前尚有一段逗留吧。
其实,树叶在地上最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寂寥与无趣。是的,叶子看来也许单调的日子,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乐趣。
那些簌簌跌落人行道上的叶子,被路过杂沓的脚沙沙踩踏,踏出了一阕秋日奏鸣曲。碎碎脆脆,让耳朵也让心头发酥的温柔声音。脚的主人喜欢听,两只脚踩得更加起劲。叶子破得更碎。
飘落在车道的叶子,又像是爱玩耍的小孩。只要车子一经过,随即高高扬起,在空中乱飞似的相互追逐,之后你推我挤又在路边缩成一团,接着后面另一辆车子又再将它们吸回了路面中央。如此游戏,重复不断,直至小小的叶身碎得再也飞不起来。
破碎的叶子,不管在森林或城市里,最后总混合着黏人的雨水慢慢变为黏土,终至于在似有若无的轻轻一声叹息中,挥别了每天的日起日落,还有那月圆月缺,一切默默地重新返璞归真,而今后不会再有什么伤春悲秋忧晴愁雨了。
两百多个日子,两百多个人世尘缘。曾经有哗哗啦啦的欢笑,也有抖抖颤动的不安与恐惧;曾经有一身青涩的惨绿光阴,更曾经也有红过二月花的绚烂岁月。
千秋万古,山高水迢长。啊,多少日子多少阳光多少梦!
它们的脸孔,如今恐怕不再有人记省;它们的身形,明年来春自然会有崭新的替代。那时,光秃的枝丫又会再一次的生气盎然了。
有机会仔细亲近那一片一片的叶子。用手摩挲摩挲叶身,想象叶子的一生,再僵硬的心也会变柔软的。对别人还有对自己。
青春常在
威廉·赫兹里特/文
“生命是一束纯净的火焰,我们依靠自己内心看不见的太阳而生存。”
——托马斯·布朗爵士
没有年轻人相信自己会死去。这句话是我哥哥说的,它真算得上一句妙语。年轻人有一种永生之感——它似乎能弥补一切。拥有年轻的人就好像是一尊不朽的神灵,一半的生命已经流走,但蕴藏着无尽宝藏的另一半生命还没有明确的下限。因此,我们对它也就抱着无穷的希望和幻想。我们把未来的时代完全据为己有——
无限辽阔的远景在我们面前展现着。
年老、死亡只不过是句空话,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如同吹过我们的一股风。这些事,别人或许经历过,或者可能就要经历——但是我们自己“享受着魔法保护的生命”,对于诸如此类脆弱的念头,统统会轻蔑地一笑了之。像是刚刚走上愉快的旅程,极目远眺——
向远方的美好的景象欢呼!
这时我们会觉得好风景应接不暇,如果往前走的话,还会有更多美不胜收的新鲜景致。在这生活的开端,我们听任自己的志趣驰骋,放手给它们一切满足的机会。到此时为止,我们还没有碰上过什么障碍,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疲倦,因而觉得可以一直这样向前走去,直到永远。我们看到四周一派新天地——生机勃勃,变动不息,日新月异;我们觉得自己充满活力,精神高涨,可与宇宙并驾齐驱。而且,眼前也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在大自然的发展过程中,我们自己也会落伍、衰老,掉进坟墓。年轻人天性单纯,可以说是茫然无知,总有青春常在之感,因而将自己跟大自然画上等号,并且,由于缺少经验,感情旺盛,总是以为自己也能像大自然一样永生。我们在世界上只是暂时栖身,却一相情愿、痴心妄想地竟把它当做长久不变的结合,好像没有冷漠、争吵、离别的蜜月。就像婴儿带着微笑入睡一样,我们躺在用自己天真的幻想所编织成的摇篮里,让宇宙的万籁之声把我们催眠,我们高兴而急切地畅饮生命之杯,怎么也不会饮干,好像永远是满满欲溢的:包罗万象纷至沓来,各种欲望随之而生,我们没有时间去思考死亡……
第一个我和第二个我
赵鑫珊/文
我们总以为,我们的身和心都在同一个屋檐下,都长在一处,难分难解,是一家子,身(生理)总是听从心(心理、大脑)的指挥或调遣。
当然,在一般情况下,这是对的。比如,桌上有橘子和梨,我的大脑命令我的右手去拿橘子而拒绝梨。右手很听话,准确无误地选择了橘子,并将它剥开,送到我嘴里。无数次这类经验使我们形成错觉:好像我们的身体各个部位、器官永远都服从我们的心,听我们大脑指挥。
其实不然。
比如,按心理,谁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健康呢?但是我们的处境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前年我牙痛,我对我的病牙说:
“兄弟,帮帮忙,不要再痛了,我这几天还有很多事要做。看在我们相处多年的分上,你不要再痛了。我求你!”
我的病牙好像不是我的,还是照样痛下去,足足痛了两天,尤其是在半夜。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人的身心原来是分裂的,矛盾的,冲突的!这意识,正是一次哲学觉醒。
动物并不知道这分裂,只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人的悲哀。
英年早逝的钢琴教育家范大雷一直抱怨自己身体一些主要器官不争气,在临终前他说:“我多么想活下去啊!”但他的重要器官就是停止运转。
萧干先生和冰心老人又何尝不愿跨进21世纪,做21世纪的人!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在新世纪的门坎前不足1米远的地方倒了下去!
我又一次意识到:人的身心、生理和心理常常是分裂的!
人来自宇宙时空茫茫,经过几十年(人生不满百)的尘世之旅,又回到原处,回归到宇宙无限时空。有人乐观地说,这浮生之旅的开头和结尾都掌握在造物主手里,只有中间这有限的一小段光景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不!我们的真实处境并没有这样乐观。
原来,在我们短暂的尘世之旅中,我们并不是完全自主的。我们常常是无可奈何,只好让许多同我们的心和脑对着干的因素或敌对力量牵着鼻子走。我们身体的各个器官,我们的寿命,并不完全由我们的大脑说了算。我们是无助的!无助是人生的普遍处境。
在浮生之旅中,无助是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身不服从心,身心分裂,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最大的无助。
有两种不同性质的无助:社会学范畴和哲学范畴的无助。
山区孩子因家境贫穷而失学便是社会学范畴的无助。它可以通过社会上的互助来解决。希望工程便是这办法。
但哲学性质的无助则是根本上的无助。面对它,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每天锻炼,慢跑。昨天,我的大脑对我的身体各个器官说:“兄弟们,感谢你们为我运转了60个春秋,请求你们再接再厉,再好好干20年,让我比较健康地跨进21世纪,因为我还要写出许多书。谢谢你们的合作,拜托了!”
这是我的心,我的脑,同我的身体(生理)的一次谈话。它是无声的,我的身体并没有回答,氛围却很悲壮。这可不是诗意的悲壮,而是哲学性质的悲壮,因而显得更深沉。
我活了60岁,只是最近才清楚地意识到,原来有两个我:生理(身体)的我和心理(大脑)的我,也就是第一个我和第二个我。坦率地说,我偏爱第二个我——心理的我,经常抱怨第一个我——生理的我,但又不敢得罪他。因为时时处处第二个我需要第一个我的亲密合作,否则,什么事也做不成!
在骨子里,第二个我只是把第一个我看成是一个不敢得罪的仆人。奇怪的是,主人寄宿在仆人的屋檐下!
这矛盾和荒诞的处境便是我们人的普遍世界处境。哲学所思考的不是个别处境,而是世界的普遍处境。
牛顿自然哲学所感兴趣的不是某个具体轮子或铁球的质量、力和加速度的相互关系,而是普遍世界的质量、力和加速度的相互关系,于是便有了F=ma这条不朽的自然哲学原理。
医学是什么?医学就是第二个我对第一个我的强烈不满,并采取针锋相对的对策,镇压其叛乱行为。医学就是这两兄弟或主仆在同一屋檐下的肉搏和拼刺刀。这是一场内战。最后胜利者当然是第一个我,死亡便是明证。谁能最后不死呢?但第二个我的求生存智慧和英勇战斗精神却是人类文明的骄傲。
那双伸出的手叫梦想
骆非翔/文
那年的秋天,他来到了曾经梦想过的那所大学。不过,他不是来听课的,而是负责为崭新的教学楼看门。两年前,他没有能读完高一,就因为家庭贫穷辍学了。
他总是主动为老师们帮忙,扛个教具、倒个水什么的,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在同学们中间,他会感觉自己也像其中的一员,有人甚至和他以兄弟相称。
达明就是经常叫他“兄弟”的一个,他是计算器系大一的班长。有一天,达明看到校外有水果大降价,就要了人家一大筐,然后来到教学楼请他悄悄地为班里开一间角落里的教室,让同学们聚会。这种聚会,他自然也会被邀请。每到这个时候,他的心底里总是五味杂陈,有幸福、有羡慕以及更多的酸楚。
有一次的晚会上,达明请他去上面唱一首歌。他的嗓子很好,但刚开唱,就被打断了。后勤管理部的一个主任推开教室门,怒目圆睁瞪着他,然后咆哮了一句:“谁让你这么干的?你一个看门的和一群大学生混什么?你还想不想干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达明说:“兄弟,对不起!”
他抹一把眼泪,抬头说:“没关系,其实我也很想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像你们一样上大学的,只是我家穷。”
说着,他的喉咙就堵住了,说不下去了。达明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
一晃之间,他已经在这所大学干了整整4年。这一年夏天,达明他们那一级的学生要毕业了。那一天上午,阳光非常好,达明他们班要拍毕业照了。正要拍相时,达明忽然冲了过来,拉着他说:“来,来,你也来。”
他被达明的邀请惊呆了,忙问达明:“你拉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同学。”
达明大声说:“大家就等你呢,我们早就把你当成我们中的一员了……”
他抬头看同学们,几十双手都在一齐向他招着,他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这时,又过来几个同学,和达明一道拉起了他,他终于迈开了步子,被拉进了队伍中间。相机咔嚓一响,留下了这个永恒的瞬间。
从那以后,他离开了学校。他开始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在他的宿舍里,挂着一张工友们都看不懂的大学毕业照。一年后,他奇迹般地考上了这所大学。
当有人问他,是什么让他能这么努力地奋斗而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他总会谈起那次被拉着拍毕业照的事情,他说着说着,总是会热泪盈眶。末了,他总是会说:“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没有希望了,多亏了他们,用梦想的手使劲地拉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