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毕业照那天,沈书明回来和我们一起照相。我们后来拥有两张班级毕业照,第一张照片是完成任务式的,所有同学面容麻木,另一张是全班同学和沈老师一起照的,大家都绽放着笑容,洪申和我站在沈老师两边,我们肩靠肩笑着,晓嫒挽着我。我们走过三年,我们相识相交三年,就让这笑容留在照片上吧。
升学,是我们不得不面临的问题。
父亲来了电话,告诉我高中将把我送到寄宿制的重点中学读书,而且我的成绩也必须过得去,不要让他太失望。
晓嫒知道了我爸爸的决定后,大加赞赏,告诉我可怜天下父母心。于是押着我没日没夜的学习。她比我有劲,因为她要考最好的高中。而我,更多的时间还是在鬼混,离别让我惆怅。
"舒佳贤,你到底学不学?"当我吃着方便面对着陌生的课本发呆时,晓嫒伸着懒腰用脚尖捅我一下。
"我不是在看吗?"
"看?你一个目录也看了近半小时了。"
"是吗?"我笑笑。
"是吗?是什么?你到底考不考啊?就你现在这成绩也就拿个毕业证。到时候,我看你怎么交代!"
"错了嘛,我看就是了。我只是想到就要和洪申他们分开了我就不爽。"
"那你怎么没想到也要和我分开了?"晓嫒撒起娇来。
"有啊。只是……"我牵着她的手摇摇。
"只是什么?"她撅起嘴望着我。
"不大强烈,哈哈哈……"我跳到床上大滚特滚。
"你死定了!"晓嫒也跳上来,坐在我背上。
其实,那时我感到的是轻松,是快乐,是离别前不舍的珍惜。
33
足球给我们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快乐的夏天,我们也疯狂的爱上了这项运动。我们喜欢奔驰与进球带来的快感,喜欢大汗淋漓后的疲惫,喜欢黄昏下黄沙中年轻的影子,喜欢雨天在我们脚下溅起的水花,也喜欢女孩子们的欢呼声与送上的饮料。而打比赛越来越流行的六月,它却给我们这群少年带来了无尽的伤痛。
那天炎热得让人烦躁,川三、蛮狗和野猴子八九个人到四十中踢球。因为我和洪申有事没去。
下午的时候小安打来了电话。
"出事了!……"小安在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我问。
"一个仔儿把野猴子的腿踢到了还骂蛮狗,结果被蛮狗、野猴子他们一群人围着打!"
"哦,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蛮狗他们不经常干这种事情吗。"
"是,这没什么……但野猴子拿起钢棍就往那人头上敲,那人当时就没动了,送到急救中心去了。……我怕会出人命。"
"叫野猴子赶快去永山避避吧,赶快走!"
"来不及了,别人报了警了。"
"天!那野猴子在哪里?"
"派出所"
"你呢?"
"医院。"
那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就算是打架有人送急救中心对于我们这群少年来说也是常有的事。但一种忐忑还是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而小安的晚上来的电话,却不得不使我对命运的无常低头。
"佳贤……"小安嘶哑微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无助的抽泣。"……那仔儿死了……"小安勉强的吐出这几个字,而抽泣也变成了放声大哭。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我的兄弟将在少管所度过数年。对这燥热的青春制造的一切,我们无可奈何的面对。
那一夜,没有人睡去,我们都在眼泪与满地烟头中疼痛的沉默到天亮。
野猴子呆在派出所,我们呆在"飘"吧,但我们的心都飘落在凉风嗖嗖的桥城街头。
34
法院判了野猴子八年,还有一个外号叫臭虫的兄弟判了四年,蛮狗等人一人赔了三千。而法院判决那天,野猴子的家人一个都没来。
"你的监护人姓名?"审判长问野猴子。
"监护人?什么叫监护人?是生我的,还是养我的?"
野猴子红着眼睛说,他的泪已经哭干了,他天真的话让在场的人都语塞了,那些趾高气扬、一副拯救者模样的大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着野猴子的故事,人们会摇头叹息,会感到惋惜,但是他们不知道就在这桥城、仅仅就在一条观音路上就有多少类似这样的命运的孩子。
我们都抬起过头,我们抬头却总是不散的阴霾。
那时的野猴子是绝望的。
后来,我听到了信乐团的一首《海阔天空》,我带着CD去了少管所看望野猴子,我们听了好几遍,野猴子一直沉默,最后他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佳贤,人总是要长大的。"野猴子说。
我曾怀疑我走在沙漠中
从不结果无论种什么梦
才张开翅膀风却便沉默
习惯伤痛能不能算收获
庆幸的是我一直没回头
终于发现真的是有绿洲
每把汗流了生命变的厚重
走出沮丧才看见新宇宙
海阔天空在勇敢以后
要拿执着将命运的锁打破
冷漠的人
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
让我不低头更精采的活
凌晨的窗口失眠整夜以后
看着黎明从云里抬起了头
日落是沉潜日出是成熟
只要是光一定会灿烂的
海阔天空狂风暴雨以后
转过头对旧心酸一笑而过
最懂我的人
谢谢一路默默的陪着我
让我拥有好故事可以说
看未来一步步来了
是的,我们都在长大。
35
野猴子进去后的一个星期,我们变得沉默了许多。仿佛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心里沉甸甸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落寞与忧伤。
特别是蛮狗,他与野猴子是最铁的兄弟。大家平时喜欢笑话蛮狗,只有野猴子常常做蛮狗的帮腔。小时候两个人在一个班里,蛮狗惹事了,也只有野猴子每次都帮着扛。
"现在,野猴子进去了,你们更可以欺负我啦!你们可以无法无天啦!"
蛮狗伤心的哭着,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他大口大口的灌着酒,他语无伦次的说着话。那些颠三倒四惹人好笑的话听来却那么叫人心酸。
在那段日子里,蛮狗的烟是一包包的抽,酒是一瓶瓶的喝,他常常失眠,他常常无缘无故发火,一点小事就暴跳如雷。蛮狗觉得烟酒已经其不了什么作用,就开始嗑药,先是一天一颗两颗,后来一天要吃好几次。看到蛮狗整天无精打采,整个人昏昏沉沉,想说他几句,但想到野猴子的事带给他的痛苦,又不好说什么了。
"这摇头丸呀,可是好东西。吃了这个,脑袋不停的摇啊摇啊,身子也跟着摇啊摇啊,慢慢的人就轻飘飘的啦,世界也轻飘飘的啦!然后我就看见野猴子了,他看着我傻笑,然后我们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这边扔一把,好多山珍海味就冒出来啦!我再那边丢一把,你猜怎么样?好多美女就冲过来啦!那阵势可真是了得,我吃了摇头丸,变皇帝老子啦!
但也不好,这皇帝老子当着当着,美食就不见了,跟着美女也不见了,然后野猴子也不见了。我他妈不是做了场白日梦吗?野猴子,我的好兄弟,只有在下一次吃摇头丸的时候才出来了。"
蛮狗学也不去上了,成天就窝在迪吧里,像安了家似的。他时而独自傻笑,时而痛哭流涕,清醒的时候却寡言少语。
"蛮狗,要毕业了,你回去上课吧,总这样也不是办法。你不为你自己想,你也得为你婆婆想想,在桥城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可是她唯一靠得住的。你总得拿个初中毕业证吧。"洪申和我都劝他。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心里难受啊,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回学校,让我再缓两天吧。"
听他这么说,我们也无可奈何,看着蛮狗意志消沉,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36
毕业考试的来临,让我们一群人如梦初醒。晓嫒已经准备得信心十足,我也觉得问题不大。游手好闲的川三和小安也时不时抱着一本书坐在教室东张西望(应该是在冥想作弊方案),甚至洪申也开始翻开崭新的书本划上两笔。但蛮狗那小子不但不看一眼书,反而像在学校消失般。能找到他的地方除了网吧就是迪吧了。
蛮狗在短短的几个星期里,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腰圆体阔的他一下子瘦了一圈。蛮狗在外面玩通宵,回家也是深更半夜,他的婆婆几次找到洪申问蛮狗的去处,洪申说出实话又怕婆婆难以接受,说不知道更让婆婆担心,只好撒谎。
"婆婆你放心,蛮狗快考试了,他在老师家补课呢,有时候补得太晚,就住老师那里了。"
"那这孩子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呀。"婆婆将信将疑。
"蛮狗这臭小子没什么记性,可能是忘记给你说了,你就放心吧。有什么困难了,再来找我们。"
"好好好,我信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蛮狗啊就是应该像你多学习。谢谢你,洪申。"
洪申找到蛮狗劈头就是一阵臭骂,把半醉的蛮狗骂得摸不着头脑,一听到婆婆蛮狗才一怔,又瞬间回到委靡的状态。
"谁要你告诉我婆婆我去补课了,你看我这样子像补课的人吗?我补瞌睡还来不及呢,我还补课。你就说我在外面玩呢,多利索,是不是?申哥,这几天我都没看见你们,来来,喝一杯。"
洪申端起酒杯,手一抖把酒泼在蛮狗脸上,转身就走。
蛮狗的变化让忙于应付考试的兄弟们根本没法接受,劝也不听,都离他越来越远。没过两天,我也和蛮狗发生了冲突。机缘巧合,也让我第一次见到了阿函。
临考前一个星期大家都有些无所事事,洪申、川三、小安和我约了几个兄弟逃课踢球。大概踢了半个多小时,我们就踢得口干舌躁了。
在石头剪子布的决定下,我被派去买水。刚走到小卖部门口,一抬头,一个女孩猛地撞进我的怀抱,我下意识扶住她,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时,蛮狗正怒气冲冲的看着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怀中的女孩。
"佳贤……"他似乎准备给我打招呼,但嘴只是蠕动了一下,表情僵硬得奇怪。
"放开我!"女孩一下子推开我,倔强地蔑了我一眼。
她穿着一件背心似的白色短袖衫,牛仔裤和帆布鞋,还有那一头黑发无序的垂在耳边、额前,酷劲儿十足。我放开她,将手插进口袋,不好意思地朝她点点头。
"你在这儿干嘛呢?"我转过头问蛮狗。
"我买烟,这女的把我烟撞掉了还踩了我一脚!"蛮狗一脸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
"轮到你说话了吗?"蛮狗指了一下那女孩,冷冷的说。
"小事而已,算了。"我看了一眼那女孩,那个眼神倔强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的女孩。她发现我和蛮狗认识,就用眼神筑起了防线。
"算了?不把烟赔给我怎么算。"
"就不赔你这种下流痞子,也不看你宝起那个样子,我偏不赔,拽个屁!"
"妈的。"蛮狗看来是昨晚脑袋摇多了,想扑过来,却自己一个踉跄,我用手扶住他。
"不要你管!"他一把抽开我。
"你够了哈!"这一下让我火气冲了起来。
"你他妈当你是哪个?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吼!"他话音刚落,我已是一个巴掌晃在他的脸上。
"我说了够了!"
"……你认识这女人吗?我打她怎么,关你屁事。"
"你还没醒啊?"我的眼神冰冷,一脚正中蛮狗下怀。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如一只丧家之犬般看着我,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痛。
他低下头,我转过头。
"还不走。"我对那女生说。然后我转身向另一家小卖部走去。
"其实你一点都不凶,你装得真像。"她竟然跟着我走了过来。
"是吗?呵呵。他是我兄弟,你要我怎么凶。"我对她笑笑。
"老板,十瓶可口可乐。……这当我还你兄弟的。再见。"她转身离开,小跑向马路。
"我怎么没见过你?"我在她身后喊。
"我不是这所学校的!"
"你叫什么?"
"李函,再见了,装酷小子!"她跳上出租车,消失在我的视线。
李函,我在心中默念一遍。
"那个女孩是谁?"洪申叼根烟沿着我的视线看去。
"问蛮狗去。"我丢一瓶可乐在他手里。
37
毕业考试在高温中结束了,大家如释重负,心中的轻松与兴奋难以言表。所以我们决定"行表",洪申、川三、小安、影子和我带着晓嫒她们跑到顶楼扔书,把数理化的教科书、参考书和试卷都撕成碎片向下抛去。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屑,我们疯狂得手舞足蹈,跳来蹦去。川三和小安抱着一箱"百威"气喘吁吁地冲上来。他们两人倒在地上望着天空,夕阳柔和的光辉洒在我们的身上,我们大口大口的喝酒,仿佛喝去三年的往事如絮,喝去三年的年少轻狂。
"你们几个混蛋小子,想累死我这把老骨头啊!"扫楼道的大爷推开门,眯着眼睛笑。
"大爷,对不住,来喝一轮怎么样?"洪申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笑容了。他举起酒瓶,微风让长发在他的肩头轻跳。
"嘿嘿,你这小子。这玩意儿喝起没劲!你们等着。"
大爷神秘的笑笑一阵小跑下楼,不一会儿他提着一瓶老白干上来。
"小娃子些,来几口这个才叫行事。"
我们相视笑笑,一人来了一口,果然够劲。
"读书不容易啊。"大爷微红着脸席地坐在洪申身旁,"以后啊,我就在这天台上弄个篮球架,我就喝着小酒看你们玩那个什么来着?"
"斗牛,还有one on one!"小安呵呵地笑着,抬头看着最后一丝晚霞消失在天际。
"对,就那个。我这辈子也算大风大浪啊,现在能看着你们这群小子长大,真开心呢。"
"大爷,他们可是些小流氓哟,哈哈。"陈萤越来越喜欢和我们扎在一堆。
"那你不是小流氓的媳妇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