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州云台山可并非天下其它山川可比。虽然它位高不比五岳,险峻又绝非天下奇崛,但是在所有修道之人的心中,此处之神圣无可比拟。
汉时创立了道教的张天师便是带领其大弟子在阆州云台山飞升而去,位登仙班的。修道之人的终极目标自然便是羽化登仙,所以这云台山便成了所有修道之人的梦想之地。
云台山顶峰高二百丈,方百余里,人立于其上,正是身在云雾缥缈里,果然如其名,“云台”也。
玉真终于站上了山顶,环望身周缥缈的云气,自然心头思绪万千。
玉真偏了头望重莲。云雾在阳光里翩然而过,他纯白的衣袂恍若飞仙,“你方才不急着下山去,是不是知道我想上山来?”
重莲笑,衣袂扶风,“这是你们修道之人的圣地,你当然会想来。”
玉真有点脸红。正如诗云“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虽然早已闻云台山之名,可是纵然上得云台观,如果没有人引路,她自己在云雾缥缈之中恐怕也难以找到这座主峰。
云台山既然是张天师飞升之地,便自然已经是通天的了,所以一般的人,怎么可能会找得到通天之路。如果没有重莲的一路指引,她定然没有机缘站得上来。
这一层缘由,纵然重莲不说,她却也明白。心下自然对他,平生谢意。
“谢谢你。”她侧眸轻声,未语已是面先红。
总是在她想要刺探他身份,总是在她对他的疑虑已经到达顶峰的时候,他忽地展露出对她的好,令她心如直坠,反而越发觉得感谢和抱歉。
他笑,眉间的一抹花钿红得妖冶无限,“可别再言谢了。都说一声谢一生还,即便是你今日,算到现在,已经对我说了多少个谢了?你要还我几生方还得清?”
他笑,长眉斜飞,“都说缘定三生,你这个小傻瓜知道不知道,这些谢说出了口,你已经要与我纠缠生生世世?”
玉真怔住。他,他在说什么呀……
她莞尔,“切,才不会。我是修道之人,终究会升仙的。所以我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他转头望她,忽地眸色深沉下来,“傻瓜,那你还允我吻你?”
玉真愣怔,“我,我没允过你……都是你……第一次是你骗我说你邪魔附身,刚刚,刚刚是你说要为我治病……”
他笑,忽地侧了头过来,蜻蜓点水,“这次呢,不再是骗你了吧?”
这一吻,他自己也并非早有蓄谋。只是听她说,她是修道之人、是注定升仙的;只是听她说,她有今生没来世,不会与他有生生世世的纠缠……他就忍不住了,非想要将她拖下水。
他没说错。他是妖,纵然为妖仙,却也还是妖,吸入了他的妖气,她的清修其实早已被他破坏。
初时还为挑弄之意,却越来,越是有意为之。
他不允她为修道终其一生。他,想要将她留在身畔。
有些人生来便已经注定是生生世世的纠缠。她在襁褓里任他抱着离开长安,她的命运却也由他一手决定:是他亲手送了她进入青城山,却也注定了他今日的悔意。如果当日他将她送去了俗世人家,是不是他此时便也少了一分挣扎?
她是他的。她是他被青城符咒射中而现了原身之时,在山林之间轻柔拥住他、帮他逃脱了的小仙子;她是宁愿罄尽兜囊中的盘缠也要满足他一裳之想的同路行侣;她是冥冥之中完成了他想要饶过老六的梦想的“程咬金”。她是——他这一生第一次送了玉钗的女子。
玉钗,绾发之约也。他竟然在显现原身的时候,出于本能地做了这件事。想来,或许早已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决定。
既然上天已经定好,既然他的心早已经不知何时偷偷地动了,那又何必还死死硬撑着?
既然是她,便是她了。
他笑着伸手拂开玉真颊边乱飞的发,“干嘛傻愣愣地看我?我不会给你飞升的机会,我更不会允你一生在道观中。玉真,到了长安,我会安排你还俗。你终究是,只属于我的——媚媚。”
玉真却猛地一把推开了他,“你别碰我!”
重莲一惊,身形向后掠开,凤目里绕起千万风云,“媚媚,你怎了?”
玉真浑身颤抖着,指着重莲身后的云雾。
云台顶峰,身在风云中。缭绕飞涌的流云仿佛形成了巨大的布幕,倾天而下的阳光将重莲的身影投射到了云雾的布幕之上——哪里还有什么白衣的公子,那布幕之上的影像分明是一只——狐!
所有的疑问,便迎刃而解!
为什么在山村小镇之中,那一众狐妖娶亲的闹剧被他轻易化去。只是因为他自身便是狐妖!
便也明白,为何他的父兄拥有给死魂灵老六再度赋予生命的能力,因为他们都是狐妖!
所以自然知道,为什么每当望着他,她的心里便有奇异的情愫缭绕——还是因为他是狐妖,他分明有媚人之术!
他竟然是狐妖,竟然是狐妖!
如此说来,还有什么山林之中白衣的公子为女妖所害?分明应该是她冲破了他们“妖精打架”的好事罢了!如今还想得起那女妖骑在他腰间时,那副迷醉的神情——因为其实是他在媚惑着那女妖……
重莲回眸望去,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掩饰。
云台山乃是张天师登仙圣地,所以这里本就会有仙力克制他的术法;再者,刚刚他想着玉真而心神激荡,那一瞬自然是放松了心底警惕的……两相影响之下他的真身便投影在了云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