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这度牒的严格,玉真倒也多少听闻了一些。因为朝廷向来宽待修行人,凡是拥有祠部颁发的度牒的僧尼道士全都可以享受到朝廷每年颁下的香火钱,而且还可以免除地税徭役,所以便有许多人想要挤入这个门槛中来。这其中有活不下去的贫民,却也有富户大贾想要借此逃避赋税。所以自李隆基登位以来一直严格限制祠部牒的颁发数量。
只是,却从没有如此严格过,显然情势果如那道士所说,是国中真的要出大事了。
正思忖着,队伍前方便是一片大乱。有铁甲兵丁扯了几个僧人出来,大声呵斥,“竟然敢持假造度牒想要蒙混过关!着即褪僧袍,入军充值!”
那两个僧人大叫起来,“我佛慈悲为怀,我等佛家弟子又怎能手持兵戈,大开杀戒?”
那两个兵丁冷笑,“你为佛家弟子?弄错了吧!大唐天下,除了手持祠部牒的方是朝廷认可的僧尼。你们根本就没有祠部牒,单凭你们自己剃光了头发、穿上僧袍就是僧尼了?”
另一个士兵更是不耐烦,“就地斩首还是从军入伍,你自己选!”
那道士暗暗地送了一个眼神过来。玉真便也懂了:原来是国中要用兵了。
凡是用兵,自然有两个要件:一是兵源,二是军饷。
官府公开贩售祠部牒,已经不是秘密。凡是得到官府承认的祠部牒,必须要纳钱。这无疑就给朝廷解决了大笔的钱财需要。再者,凡是没有官府认定的祠部牒的僧尼,便可被直接抓进军队去,戴罪立功,这又解决了兵源。
玉真只能静静叹息。
都说开元朝乃是盛世,可是纵然是盛世,也必然有皇帝追求武功之事。如今吐蕃、回纥与突厥还都在蠢蠢欲动,想来明皇终究是要一战的。
凡有战事,百姓必受涂炭。玉真不由得暗暗诵了遍经文。
眼见着前边又有几个道士愤愤地出来,“这还哪里有王法了!我们这本是官府颁发的合法度牒,怎地就因是没有司天台的认定,便不行了?天下僧尼道士都归祠部管辖的吧,又****司天台何事!倒要我们交了这大笔的银子,真是作孽!”
玉真不解,向方才那位指点了他的道士请教,“师兄,司天台又是什么?”
那道士叹息,“天下僧尼道士本归祠部管辖。祠部隶属礼部,上归尚书省管辖。这司天台乃是归属秘书省,也就是曾经的钦天监、太史局,专司观星、天象与历法。这一次不知怎么也牵扯了他们呢?”
玉真倒是想的蛮快,“既然是天下僧尼道士之事情,自然与上天有涉。司天台嘛,他们负责观天象的咯,所以他们更有发言权呗。”
那道士点头,“唉,这样说来恐怕就算你我持着合法的度牒,却也免不了被盘剥了些银两去了。朝廷看来是要将这些年给予我们的香火钱,外加我们剩下的地税和徭役一并收回去了。”
玉真有点傻了。
检查度牒她不怕呀,他们青城一门乃是道家正宗,官府没有不敬的。但是如果要银子,她可就惨了。
当日跟重莲在一起已经是银两用尽。后来在茶肆里,重莲用碧海潮生曲从那蜀戏班子那赚来了五十两银子,但是那银子一直都在重莲身上,半分也没有给她呀!她现在是一文不名,尚且在担心来路的花销呢,又哪里还有银子给应付官府的盘剥?
心下一惴惴,这身子上就显出虚浮之态来。那一班如狼似虎的兵士正监视着这一大队的僧尼道士呢,一见着有那神色异常的,自然便不客气,两个人走来架了玉真就向外走,“你这女道,恐怕又是假的吧!跟我们去见大人!”
被扯进府衙,却见大堂上被布置成三堂会审的模样。
阆州刺史周正生升座正堂。右首是个文职的官员,看服色与所配鱼袋,应该是个五品官。再看那正堂的左首……玉真惊得急忙垂下头去。
那左首边坐的并非旁人,而正是那在云台山调.戏了她的狐三公子柏弘!看他也是着绯色官袍,腰佩银鱼袋,分明是朝廷官员的模样!
旁人看不出门道,玉真心中却是大骇!朝廷怎么会选了个狐妖当朝廷官员?!
玉真既然认出了狐三,那柏弘又怎么可能没认出玉真来?当下空气中就有清清凉凉一声笑传来,玉真便只觉肌骨都是一紧。
正堂刺史大人一声轻咳,那夹着玉真进来的两名官兵向上叉手施礼,“大人,此坤道身在队中,神色有异。看她面上轻浮俗艳,定然非修道之人。故此小的挟了她来见大人!”
玉真咬牙。说她神色有异倒也罢了,她本来是担心没银子疏通的事儿,这倒也不假;可是说她面上轻浮俗艳,这可气坏了她!
玉真向上稽首,“大人,小道冤枉!”
她这一抬头,那阆州刺史周正生也是一怔。他这一生阅人无数,倒是果真头一次见得这般清丽妩媚的女道士。贵就贵在,这女道士一身正气,那一股子妩媚根本不是装扮出来的,而是从骨子里自然沁出一般,格外勾惹人。
周正生便是一笑,“堂下女子,你可有祠部牒?”
方才周正生那眸子在她身上的一转,玉真便只觉心生寒意,“当然有!”当即从怀中掏出了度牒来交予堂上牙将。
周正生却根本连那度牒都没打开,他左首边的柏弘便笑,“果然是个假冒的。你是个姑娘,自然不宜入军中,便发配为官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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