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笑着摇头。修长的手指平伸,地上仓皇的冻石茶杯已然平空升起,落到了他的掌中。
本就是极品冻石,那壶在他如玉一般的指节之间便越发显得剔透莹润,“媚媚,不是这样的。这个规矩是从夏禹时代已经开始。他娶了涂山氏女,其实便是我青丘的狐女。得我青丘扶保人间帝王,才使得人间结束了分裂与战乱,呈现中土大一统的格局。”
他笑,长眉舒展,整个人慵懒得像是恢复了狐狸的真身,趴卧在矮脚胡床上,懒懒地望着玉真,“人间能有这样繁荣,其实抹杀不了我青丘狐族的功劳。而司天台这样的地方,又岂能是凡人能够驾驭得了的?所以,既为了报答我青丘狐族的功绩,又为了借助我们狐族通天的能力,所以历朝历代的人间帝王都让我们青丘人来掌握司天台。”
“只不过”,他伸臂将掌心的杯子放上桌几,指尖有意无意地滑过玉真的手背,“只不过历代朝廷都怕我们的身份会引起民间的恐慌,所以向来对这件事避而不谈罢了。”
“不过呢……”重莲得意地笑,狭长的眸子里潋滟起灼灼的光华,“不过从古到今,人间倒是还蛮上道的,给了我们青丘狐族足够的尊敬。比如此时的大唐天下,各个村落都有供奉狐神的祠庙,正所谓‘无狐魅,不成村’……”(九尾狐在唐代还被惊为狐神,被人设庙参拜,唐朝张鷟《朝野佥载》说:“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
看着重莲那得意又慵懒的模样,玉真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重莲轻轻挑着凤目,忍不住慵懒地笑,“只有你们这些修道的,才顽固不化,非要认定我们不是人类,而是狐狸幻化而来的,便不是什么人间正道,是妖,而非神……”
玉真轻哼了声,索性也放松下来坐下喝茶。知道了青丘狐族掌握司天台已经是几千年来的惯例,而并非是狐妖乱国,她这颗“正义之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索性自己拎起重莲那莹润如玉的冻石茶壶自斟自饮起来,“那又怎么样?别忘了现在的大唐皇室乃是姓李,他们又自认是我道家始祖老子的后人,所以就算大唐皇室尊敬你们青丘狐族,却也同样尊重我们修道之人呢!所以我们两方,不分伯仲才是!”
重莲眯起眸子来。
玉真刚得意地喝下杯茶,刚放下茶杯却发现重莲已经不知何时无声地凑到了她的耳畔来!“啊——你,你闹鬼呀!”玉真惊得差点从胡床上跌下去。
多亏重莲长臂一伸,揽住了玉真的腰身。
玉真稳住,想要推开重莲,却是不能。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重莲凑过棱角分明的唇来,欺上她耳畔,喑哑而低缓地说,“你为道,我为狐,若你我一战,又怎会不分伯仲?媚媚,不如我们来验证一番?”
玉真心跳如鼓。
却忽地转头望重莲,轻轻舔了下自己的唇。果然重莲凤目紧眯,死死盯住了她丁香一颗。
玉真压住心跳,缓缓地说,“阿九~~你来,我有话对你说……”
重莲眸子里立时涌起轻雾,玉真笑着凑向他耳畔,却猛地膝盖用力,狠狠顶开了重莲揽着她腰身的手臂!
重莲全无防备,在胡床上跌得四脚朝天,玉真笑着蹦起来,“自古邪不胜正。你个死狐狸精,就算此时我的脉门还被封着,却一样胜得了你!”
绯色身影一转,玉真笑着提起茶壶出去添水。与重莲越发相处下来,其实早已越发地掌握了重莲的几个软肋。只要她不紧张,只要她能学着狐狸精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慢下节奏来,她一样有办法打败重莲!
胡床上摔得狼狈的重莲只觉都无颜站起身来。这个小东西,他如何有脸向外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竟然轻易地将他击倒?
长衣缝隙里,重莲凝眸望玉真的背影。绯红如霞,渐渐隐入门外的栏杆处,不由得,他的目光早已痴迷。
其实他自己已经知道自己败了。就算法术在她其上不知道多少倍,但是——他早已经首先动了心,这一场“战斗”哪里还可能有胜算?
该如何,让这个小妮子认为他这绝世狐男比那上清三尊更可爱呢?否则她总是死守着她修道之身,而不肯涉足红尘与他来一场男女之爱。只有他一个人动心,这场游戏该多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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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提了茶壶向外走,去找店家添水。从大堂穿行而过,只觉角落的桌边似乎有迥异。
几个玄色劲服的男子坐在桌边,各自端着茶杯饮茶,却根本一声都不交谈,反倒各自回了身,侧着眸子去观望整个厅堂。而且每个人所观察的方向更是不同,有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意思。
他们明明不交谈,却分明是在着意倾听一班茶客的交谈……
玉真听重莲说过,酒馆茶肆是最好的消息集散地,如果你初到一地,如果想要了解当地的事情,只需在茶肆里坐上半天,便几乎可以了解个大概了。
玉真不由得再抬眸去看那几个人。却心下一惊,因为座中也有个人在机敏地凝眸望她。
玉真只觉皱眉。那人看上去是个身材颀长精壮的年轻人,可是那面相——却似乎极是苍老,满面的褶皱,让人记不清他五官的特征。
玉真心下自责了下。都是赶路人罢了,可能人家身.上带着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未可知,所以谨慎了些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人家也不算过分,她干嘛非要觉得人家刺眼呢。
遂低了头走过那一桌子人去,穿过大堂的门帘进了后院的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