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无人,玉真用树枝挑着灶膛里的火,等着水热。
门外传来压低了嗓音的交谈,吸引了玉真的注意力:
“皇上近来似乎越发荒唐了。开元盛世已成,所以皇上便要变作昏君了么?”
“怎么说?”
“咳!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啊,寿王妃杨玉环进宫给皇上和武惠妃祝寿,让皇上给看上啦!父夺子妻,这叫什么事儿嘛!”
“啧啧,皇家这是怎么了?当年则天武后是太宗的才人,结果被高宗纳入后宫,继而成为皇后;现在怎么到了明皇这儿,又要来这么一出?”
“其实高宗那会儿还不算大过,毕竟皇家都有胡人血统,父亲的妾室被儿子娶了,这也算古来的规矩;但是这父占子妻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可不!尤其啊,你让那寿王的母亲、现在还正得宠的武惠妃在宫中如何自处呀!”
“咳,不过看来是箭在弦上,已经收不住了。据说宫里正在秘密修建一座道观,而且还在全国寻找一些特殊生辰八字和道号的女道士呢……据说明皇是为了仿照当年则天武后出家感业寺后被高宗接进宫里来的旧例,想要让那寿王妃杨玉环也出家呢……”
玉真身在灶间,自然不知道那说话的人都是什么身份,怎么会知道这些皇家的私密之事。但是那话却说得玉真脊背汗下。
皇上喜欢哪个女人,这个跟她没关系;但是听得后面说皇宫里正在秘密修建道观,并且在全国寻找一些特殊生辰八字和道号的女道士——这就与她有关了!
师父当日命她下山入京进宫,说是给有着同样道号的玉真公主做修行的替身,可是此时看来却似乎不是这么简单了……
本以为是正大光明的一桩修行之事,如果自己被牵扯进这样一桩宫闱私密之事中,该怎么办?
如果只是玉真公主修行的替身,她当然还有机会出宫来;可是如果缠绞进宫闱私密之事中,那她来日是否还能出得宫来?
都说侯门一入深似海,那么宫门当然就会更加严重!
这件事,重莲应该一定知道!凭他现在得宠的程度,凭他狐妖的身份,他一定都知道!
玉真也顾不得那冻石的茶壶,扔了手里的树枝便“咚咚”跑上了楼梯去。楼梯下,那几个玄色劲服的男子循声望了望玉真,几个人没说话,却彼此以目光示意。之前玉真留意过的那个满面褶皱的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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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你给我说实话!”玉真冲进房间便扯住重莲的衣袖,“宫里是不是在修建什么道观,而且还在国中大肆寻找特殊生辰八字的女道士?”
重莲正半仰在胡床上悠闲逍遥着,听了玉真的话,霍地起身,凤目紧紧凝住玉真,“你竟然,知道了……”
玉真咬住唇,“我坦白。之前你问我来长安做什么,我只是简单地告诉了你,说是师命。实则是皇命,师父说我的生辰八字特殊,道号又恰好与玉真公主相同,所以要我进宫去给玉真公主当修行的替身……”玉真一口气说完,挑眉望重莲,“可是我现在觉得,似乎事情不是这么回事……”
重莲长眉一挑,“所以,我要你还俗,不希望你继续做女道士。”
“你都知道了,是吗?阿九你告诉我,是不是与皇上抢他儿子的妻子的事情有关?”玉真有点急。毕竟是修道的人啊,要是绞进这样的风月事情当中,总不觉得是好事。
重莲静静望着玉真,忽地轻声说,“哪里有,那么简单?”
“什么!还有比这更加复杂的原因么?阿九你告诉我,别瞒着我!”玉真真的急了。
重莲伸手握住玉真的手,“媚媚,你别急。我这一路来所作所为虽然孟浪,却也只是为了让你还俗。只要你肯还俗,只要你肯接受了我,我总归有办法保护你周全。”
玉真皱眉,“阿九,你到底在说什么?告诉我,不行么?”
重莲别过头去,望雕花窗棂外的楼梯栏杆,“抱歉。这件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只要你还是青城弟子,我便不能说给你听。”
玉真撅嘴,气得转过身去。
重莲则悄无声息地起身,白衣身影仿若一瓣清莲掠向窗边。狭长的凤目隔着雕花的窗棂望向楼下大堂的方向,若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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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
黎明初破晓,青蓝色的天光渐渐打破玄色夜幕的笼罩。再过一个时辰,云板就会敲响,整个青城山的弟子们都将行色匆匆奔向大殿,开始一天的早课。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宁谧即将被打破的时刻,空空山中忽然挑起一声尖叫,“啊——”
叫声沁透了恐惧,每个听见的人眼前仿佛都会被这尖叫声铺开一幅画面——一个女子被狠狠地勒住了脖颈,她双目被一点点勒到向外凸出,无限的恐怖与凄厉!
青云子是第一个冲出自己的房间的!
他本就是众弟子之中功夫最好的,偏巧他又是独居在山壁上的茅庐之中,所以那山间的惨叫声他便是最早听见的!
待得一众青城弟子全都起身,在大师兄广成子率领之下赶赴惨叫发生的地点时,青云子已经横抱着一个人,面色严峻地从山林中走出来。
一众女弟子便都是尖叫——即便还隔着一段距离,她们却也认得出青云子怀中抱着的是她们的同门师姐妹宁慧!
惨厉的血色布满了宁慧的颈子,她的胸膛被活活剖出了个拳头大的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