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望着玉真的神情,便也猜到了泰半。
玉真终究天性纯真,面上自不会掩饰;而久居宫中以伺候主子求生的宫女入画又是最善于察言观色,所以想要猜到玉真的心事,并不困难。
心中有了关心的人,才会忧色难掩。否则纵然关系到一己生死,却也终究该有磊落的气度才是;之所以左右权衡,只是要维护另一人的安危。正所谓“关心则乱”。
入画微微犹豫,终究开言,“玉真娘子,请恕婢子说句不当讲的。纵然知道玉真娘子与公子有交情,可是婢子还是要劝玉真娘子千万不要故意违拗圣意。就算不愿承欢,至少不要激怒皇上。”
玉真怔忡下来,静静点头,“入画,我懂了。恐怕,皇上也早已察知我与阿九一路同行而来的事情,所以说不定我的身.上便系了阿九的安危。我若是惹怒了皇上,便有可能因此而牵累阿九……”
入画点头,“皇上乃是圣人。皇上带领着大唐赢得了从未有过的空前繁荣,玉真娘子您也该能想象得到,皇上他有多么得上天厚爱、有多么天纵英明……所以,又岂有事情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又岂有小小的算计能在他眼前奏效?”
玉真难过地低下头去,“入画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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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雪融,纵然寒风料峭,大唐皇帝李隆基还是忍耐不及地跃上马背,重启宫廷马球赛。
皇家侍卫、皇亲国戚全都披挂上场。宫廷正中的广场之上,马蹄奔腾、万众欢呼甚嚣尘上。
玉真也接了李隆基的口谕,带着入画来到了球场边的看台上。
场中是一场马球比赛,场下更是一场没有烟尘的战场。所有的嫔妃全都盛装而来,拼尽所有的努力只求赢得李隆基马上的一寸回眸。
皇宫里万事都仿佛多了一个夹层,再没有简单的快乐。本来是一场马球观战,却也都弄得自己如临大敌,真是疲惫。
好在玉真自己本无此心,更是始终谨守修道之人的着装规矩,只是简单的青纱长裙,绾了长发,簪了莲花冠。只不过宫中的规矩多些,李隆基又几番亲下恩旨,所以她的衣料从普通的绀衣换做了华丽的青色纱料。
玉真扬眸望向场中,无数骑者呼啸着从对方半场冲杀过来。所有人皆穿着窄袖胡服,头戴幞头,足蹬黑靴,手执偃月形状的球杆,马匹疾驰之中俯低了身子下去,猛挥球杆,或是朝向对方球手的球杆……
不断有骑者因为冲撞过猛而跌下马来,在尘嚣之中,孤零零站在马腿中间,随时有被马匹冲撞或者踩踏的危险……
玉真不由得一皱眉。很难想象宫里在这些皇亲国戚与当朝重臣之间还会玩这样血腥的游戏。稍有不慎便是骨断筋折,甚至丢了性命。
更让玉真难以相信自己眼睛的是:所有打马球的人穿着皆是相同,除了两队整体的服色有所区别,全然无法从穿着上区分出来哪一个是皇帝李隆基!也就是说,马匹的疾驰之中,在凶猛的对抗当中,极有可能人们根本就来不及看清对面人是皇帝,而下意识将皇帝一杆打下马来,将他置于乱马丛中!
这皇帝,岂不是在玩儿命!
玉真便也明白了,为何在场所有的嫔妃都是紧张地揪紧了领口。原来不仅仅是场下争芳斗艳的紧张,更是在为他们共同的丈夫而揪心着。
这样一来玉真便也不由得被场上激烈的争斗所吸引,情不自禁地用眼睛去寻找那掩藏在众人之中的皇帝。见他安然,便忍不住舒一口气出来;见他遇险,便也跟着紧张。
猛地听得场上一片欢呼,“万岁,万岁……”
玉真便也随着众人立起身子来看。尘嚣之中,遥遥看得见有人策马击球,马球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飞落入对方的球门之中!
就在球落入球门的刹那,玉真也看清了那风发而扬的面孔——原来那勇健的击球者正是李隆基!
玉真是习武之人,当然向往这种胜利,便也忍不住随着众人一同鼓掌欢呼起来,“万岁,万岁……”
怪不得大唐有如此的繁华盛世,怪不得大唐所有的重臣皆在朝堂则运筹帷幄、跃战马则冲锋沙场,全因为也有这样文武双全的帝王呢!
万众欢呼声中,鼎定了胜局的李隆基绕马一周。忽地侧眸向玉真望来。
玉真一怔,便想收了鼓掌的双手,弯腰藏进欢呼的人群里,却哪里来得及,遥遥只听得李隆基洪亮的嗓音轻唤,“玉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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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场上,山巅瓦顶还依然留存着晶莹白雪。天际格外湛蓝澄澈,金色的阳光辉映着旁坐上身着妍丽的嫔妃们。所有的嫔妃、宫女、皇亲国戚们全都是盛装而来,可是反倒色彩凌乱,让李隆基一时看不清众人面目。
万千人里,偏偏只有那一袭素淡到了极致的青衣格外引人注目。
她也难得地在笑着,红晕染满了她的双颊。
她也如同众人一般为了他的精彩击球而欢呼鼓掌,眸子闪烁如阳光下最璀璨的宝石。
李隆基只觉心潮澎湃,似乎回到了少年时。便忍不住于喧嚣声里扬声唤她,“玉真,来!”
李隆基忍不住笑,看她满脸的犹豫,不情不愿却又不敢拒绝,磨磨蹭蹭扭扭捏捏半天,却忽地下定了决心一般,鼓起了腮帮,猛地一提气,竟然就从人群之中冲出来,自己窜向了他的马背!
旁的女子会如何做?至少也是会袅袅婷婷缓步走下看台,然后自然有侍卫备了马接着那女子下场,然后雍容地来到他的身畔吧,哪里有玉真这般地,自己飞身就冲来了啊?
李隆基心中惊讶,面上却早已笑开。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样完全出于本心的天真?
便大笑着张开了怀抱,策马向前,凌空稳稳将玉真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