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玉真眼望李隆基,轻雾之中便落下泪来。
皇帝一怔,“玉真啊,这是怎了?”
玉真掩面,越发悲从中来,“皇上……新年已过,玉真今年是头一次不在师父身边度过。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玉真,玉真真的好想念青城山,好想念师父……”
李隆基拥住娇软的人儿,便是劝哄,“别哭玉真。朕心中都知道。无尘道长的功劳,朕定然不会忘怀。那些丹药增益了朕的身子,这且不说,单就是送了玉真你进宫,便已经是首功一件!待得三月,道家华山相聚,朕便当将道家之尊的地位赐予青城山,定然让你师父得享尊荣!”
玉真的心“咚”地一跳。
终是懂了,原来皇帝与师父之间早已经有暗定的默契。师父未必就是不知道皇帝寻访于她的真实意图,却反倒以不让她拒绝的理由,引了她自己一步步走来。
天下之大,所有的男人都有着类似的雄心吧?青城山幽静天下,可是师父的胸中却也同样怀有丘壑,他自然也想将青城一派发扬光大,成为所有修道之人中最高贵的门派!而这个目的的达成,当然借助皇帝的力量会是最简单的办法。
牺牲一个小小的女徒儿,却能迎来青城山的不世威名,师父又怎么会犹豫!
玉真在李隆基怀中瑟瑟发抖。纵然温泉活水、芙蓉香浓,却又如何掩得住她心底的寒凉?
李隆基却只道玉真在怀中娇羞,愈发心动,大掌隔着已然湿透的白衣便揉上玉真的胸尖,感受着那一副天生妩媚的柔软娇.躯。
玉真只觉恶心,急忙转头去望宫门外的方向。
有人影一闪,天地飞雪之中一抹艳丽耀眼。玉真急忙轻呼,“皇上您看,那里竟然立着一位丽人!眉目之间,倒是与玉真有八分的相似呢!”
李隆基果然一颤,停了手顺着玉真的手指望出去——李隆基大骇,以为自己眼花!
但见宫门之外,纯白的飞雪之中,正有一个艳色宫装的女子立在寒枝林里。本是冬寒之中凋落尽了的牡丹残枝,可是竟然在纷纷的雪雾里,在那丽人的指尖,仿佛重新绽放起一朵朵富丽堂皇的花!
飞雪寒枝,空无碧叶,却有一朵一朵孤艳的花……本该是美丽,却不知怎地只想让人寒寒而栗!
玉真轻笑,声音甜美,“天啊,那是谁?皇上,您知道吗?”
李隆基早已瞠目结舌。他当然认识,那分明是杨玉环!之前见过的那抹掠影,他还只以为是眼花了看错人,眼前却是真真实实地站着那人!
李隆基不由颤抖起来,高声喊着,“力士,力士!”
殿中寂寂,高力士竟然久宣不至,只剩下几个伺候的宫女,身单力薄着,惶惶的面面相觑。
李隆基发狂起来,大吼,“力士,赶她走!妖孽,她是个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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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病了,时冷时热,身在龙帷之中双眼圆睁,一个劲儿地喊着“妖孽”。
太医来诊,说是元月天寒,皇上祭天的时候恐已经受了风寒,却又长途跋涉来到华清宫。还没等身子里的寒散出来,便又急着下温泉去,反倒将那寒逼入了五脏六腑,与内热相交,便出了此症。
可是皇帝身边宠信的道人们却不如此看,他们认为是有妖邪之物作祟,否则皇帝怎么会这样紧张,更是大呼“妖孽”?
反倒是皇帝最为亲近的几个人全都默然不语。无论是高力士,还是玉真。
玉真只是尽职尽责地陪在皇帝身边,端茶倒水,无不细心周到。
高力士则派了金吾卫回大明宫去,命令彻查供初入宫待选的秀女选侍们居住的翔鸾阁……
皇帝睡下,玉真这才扶着入画的手回了安排给自己的屋子。飞雪穿林里,玉真静静笑开,“入画姐姐,你那几朵绢花,真的几可乱真。”
入画便也“扑哧儿”一声笑开,“哪里呀,不过是疑心生暗鬼罢了。借着漫天的飞雪朦朦胧胧地看上去也就罢了,如果换了亮瓦大晴天,哪儿能糊弄得过去呢。”
玉真含笑,“方才高公公去了那样久,可是去吃了你烹的茶?”
入画点头,“奴婢只是对高公公说,难得娘子能跟皇上欢好一场,估计时间短不了。这样的天寒地冻,与其站在廊檐下受冻,倒不如到奴婢那里去喝一杯暖茶。”
玉真莞尔,“真是好茶,待会儿姐姐也要赏了玉真一杯尝尝呀。”
入画脸红起来,“看娘子你说的。其实哪里是什么好茶,不过都是娘子的面子。奴婢还是奴婢,只不过因为跟在娘子身边,所以就连高公公也不能不卖几分薄面。毕竟,谁都知道现下皇上最宠的就是娘子了。”
玉真摇头,淘气地凑近了眸子去望入画,“哼……姐姐你扯谎。就算我是山上长大的,可也懂得几分人情世故,自然看得出,高公公是对姐姐不同的!”
入画面色一红,“娘子休得这般笑话。虽然宫中宦官与宫女对食已成惯例,但是奴婢的心却是不同的……”
玉真面色一整,正色施礼,“姐姐,是玉真不对了。方才只贪笑话,却忘了姐姐的心。”入画的心中惦记着太子,这固然是一份绝望的感情,但是却也全然不可亵渎。
两人前行,之前的笑意渐渐被飞雪盈霜给冷却下来。入画静静地说,“娘子,今日之策固然解了眼前的危机,但是恐怕却有更难解的危机会接踵而至。高公公被惊动了,他已经派了人回大明宫去查翔鸾阁……”
玉真惊惊站定,“看来,我终究是计算错了。以为她能出现在翔鸾阁,便只是被皇帝废弃了而已,却没想到有可能是……”
天寒地冷,玉真整个都被冻透。看来其实当初李隆基是下令杀死杨玉环的!只不过或者是机缘巧合,或者是宫中有人接应,便将杨玉环救了出去。而翔鸾阁居住的都是选侍,也就是从宫外选来待选的秀女,所以便也可能杨玉环混作秀女的侍女而再度入宫来……
杨玉环再入宫来,所想的定然是向李隆基报仇,所以她才会配合玉真的计策……
可是又该如何,保护杨玉环,不让她再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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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样冷的天气,你怎么来了?”天色已暮,青云子青衫之上落满了飞雪,一朵朵仿佛茸茸的花。玉真急忙亲自端了热茶,“师兄是来给皇上瞧病的?”
青云子回望四周,见玉真遣退了伺候的宫女,这才出言,“玉香丸虽有奇效,却不能持久。”
玉真笑开,点头,“那真的是神效。师兄,我乍一见那杨玉环,几乎惊叫起来。她的面容身子本来已经枯如槁木,你竟然能让她再现青春。”玉真调皮,“待得我老了,师兄也配一丸玉香丸给我吃吧!”
青云子忍不住伸掌拍了玉真头顶一下,“又胡说!那药违反天地之道,用了是会毙命的!”
玉真吐舌,“师兄不懂女人的心。为了青春,女人都是纵知有毒却也心甘呢。”玉真说着心也是一跳:其实这样做的又岂止是女人呢?纵然那神武英明的皇帝不也在如此?
“不管怎样,难得她却也愿意配合你。这条计策至少可以保护你暂时不受辱……”青云子不由轻颤起来。一想到皇帝贪婪地想要染指玉真,他便只觉愤恨。
玉真叹息着垂下眸子来,“解得了一时,又如何该为未来计议?师兄,这宫廷,我一日也不想呆了。”
青云子缓缓握紧拳头,“只要有机会,玉真,我一定带你离开!”
玉真低头喝茶,轻垂下的粉颈映着灯光,一丝一丝柔软的绒毛。青云子看得情动,喉头滚动,“玉真,出了宫去,我们便再也不回青城山了吧。寻一处江南小镇,好好地过日子。”
玉真闻言怔住,茫然地抬头,“师兄……你是青城山三百年一出的弟子,师父对你寄予了厚望。”更何况,师兄本是师父亲生的儿子啊,又岂能弃师父于不顾?
青云子垂下头来,“只要你答应,这个世上便没有什么是我不能舍弃的。”
玉真心下一颤,急忙别开头去,避过青云子灼灼望来的目光。
师兄本是清雅之人,青衫如玉,却也只有面对着她的时候,才会露出那般灼灼如火的目光来。她又岂能不懂,可是现在她的心里却早已经满满都是另外那个人……
他可到了西北前线?路上的他,可一切安好?
青云子望着玉真转过去的头,心中似有一根弦紧紧崩断,“荆钗终究比不得玉钗,是么?”玉真及笄之时,他松了玉真母亲遗留下来的荆钗,却后来也知那狐妖送了她玉钗。她时时绾在发上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