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玉真提到寿王李瑁,武惠妃就是狠狠一震,本来风韵尚存的武惠妃此时尽显老态,青筋毕现,“玉真,你,你想要怎么样!”
玉真静静地笑,缓缓摇头,“玉真一介女道,自幼在青城山长大,本与这万丈红尘无涉。功名利禄还是权势富贵本全都与我无关,可是却是你们将我这样一步步逼入这棋局之中来……不是我要做什么,是你们要我做什么!”
武惠妃一抖,“你,都知道了?”
玉真叹息,“以蛊毒害我,又能转手嫁祸死敌梅妃,顺便还能让我对我唯一能够之心的侍女入画起了疑心……一箭三雕,惠妃娘娘您真的是好手段!”玉真缓缓立起身来,目光冷冽如刀。
武惠妃狼狈地转过头去,“本宫早就提醒过你,这后宫本就是女人厮杀的战场。就算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你!既然进了后宫,你便要接受!”
玉真静静地笑,“惠妃娘娘此言,果然是血泪之言。寿王殿下之所以获封‘寿’字,便就是因为惠妃娘娘当年所经历的一切吧?皇上专宠,惠妃娘娘您早早有孕,您的长子李一夭折,追封‘夏悼王’;后生次子李敏,再度夭折,追封‘怀哀王’;紧接下来您又生了‘上仙公主’,结果又是夭亡!”
武惠妃闻而变色,玉真则是轻轻而叹,“就算一次是意外,如果接踵而至便只能是人祸……惠妃娘娘,您当年确也受苦。”
一提起那些早夭的儿女,武惠妃便疯癫了一般,“是,是!都是我大意,都是我低估了那帮贱.人!我以为我有姑祖母的智慧,更有皇上独独的宠爱,所以没人敢动我!哼,哼哼……”武惠妃苦笑起来,“如今,外面都在传说我的狠毒,说是因为我的缘故,王皇后被废、赵丽妃冤死、皇甫德仪老来凄凉、太子生死不明——可是,为什么就没人说说这些贱.人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
武惠妃疲惫地摇头,“那些年,每次生育,千辛万苦十月怀胎,拼着自己走鬼门关一样地一朝分娩,可是却又隔了不久便要亲手埋葬我的孩子……我的痛楚有谁能知道?我甚至怀疑自己,怀疑是自己不配做母亲,上天是不是故意要罚我……我多宁愿是我自己去死,让我的孩子们好好地活下来啊……”
都是女人,玉真虽然还没做母亲,但是她焉能不懂女人的这份心情。玉真心下不忍,也落下泪来。
武惠妃手指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几乎抠进木头里面去,“所以,我怎么能放过他们?你说,我怎么能让我那几个苦命的孩儿们含冤而去?夜夜,都是看见他们哭泣着呼唤我的样子,纵然权倾六宫,纵然得皇上独宠,我却救不得我的孩子……我怎能不恨,不怨?!”
玉真点头,“玉真懂。所以寿王生下来后,惠妃娘娘忍痛将孩子交给了皇上的大哥宁王李宪,对外宣称寿王乃是宁王与王妃的嫡子。待得寿王成年之后才接回宫中……”
武惠妃颓然地向后倚在椅子背上,“为了瑁儿的安康,本宫忍痛这样做,欠了他亲情,所以本宫才要极尽一切地补偿给他。但凡这个世间有的,本宫都要给他最好的!”
玉真垂下眸子来,“所以惠妃娘娘才会想尽办法逼走太子,以谋求太子之位送给寿王殿下……”
武惠妃并未否认。此事纵然没有揭开,却也是暗下里众人皆知的事情。武惠妃疲惫地叹息,“所以,本宫才会千挑万选,宣了杨玉环作为瑁儿的王妃……本宫想给瑁儿一个最美的妻子,给他一份最好的****啊……却没想到杨玉环那个贱.人,她,她……”
原来不仅仅因为没面子,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分了宠,原来杨玉环更是等于一手击碎了武惠妃对于亲子的那份拳拳之心……
玉真叹息,“其实惠妃娘娘,玉真想来说的也正是这句话:如果想让寿王殿下得太子之位,您便不能杀杨玉环。”
“为什么?!”武惠妃大怔,“如果杨玉环还在皇上身边,皇上背着父占子妻的骂名,他如何还能将太子之位给了瑁儿?!”
玉真摇头,只能怜惜这个机关算尽、如今却又年老色衰的一代宠妃,“惠妃娘娘,玉真倒不这样认为。皇上迟迟不肯将太子之位给了寿王殿下,其实未必是因为杨玉环。反倒是,惠妃娘娘您的姓氏与血统……”
李家天下,已经出过高宗年代的武氏独宠,偏偏当年也有过武则天为了争夺后位而嫁祸王皇后的故事,那时所用的手段也是自己扼杀了自己亲生的女儿;转到今天,又出现了正宫皇后姓王、宠妃姓武的情形,试问就算是武惠妃的孩子都是当初的王皇后以及赵丽妃等合谋害死,李隆基因有当年前例在,又怎么会轻易再相信?
寿王李瑁的身份也正因如此。李隆基纵然再宠爱武惠妃,都不会给她皇后的名号,就更不会将太子之位给了武惠妃的儿子……
李家的男人纵然都是帝王之才,可是越是这样的男子却也疑心越重,越不肯轻易再蹈覆辙,所以武惠妃和寿王李瑁便只能一场愿望落空。
玉真轻叹,“如果杨玉环还在皇上身边,说不定皇上因为看见杨玉环而想到对寿王殿下有所亏欠,才会有可能更加恩遇寿王殿下……”
武惠妃一震,满面颓然苍老色。
玉真轻叹,“惠妃娘娘放心,玉真不会因为惠妃娘娘对玉真所做的一切,而记恨于寿王殿下。杨玉环是如何活下来的,这件事玉真会对皇上说,是玉真在宫外巧遇了杨玉环,进而将她作为侍女带回宫来;绝不会,牵连到寿王殿下。”
武惠妃回转身去,面容沉入暗影里,“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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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转眼冬去,复又春来。
这一日清早起身,玉真又呕出两口血来。入画用帕子接了,早已泪水潸然,“娘子,切莫再劳神!”
玉真轻笑,却不难过。昨夜阿九又入梦来。白衣飘摇的他置身碧蓝天际,身后有九彩霓虹,他遥遥望着她笑。
玉真知道,她的日子定然不多了,阿九是来接她呢。也好,死亡于她而言,只是快乐。能够跟阿九重逢,能够因了死亡而抛弃所谓道人与狐妖的界限,倒是比活着更好。
玉真抬眸望入画,“入画姐姐,帮我找师兄来。”杨玉环她已经不再担心,因为那毕竟也是个聪明的女子,玉真已经要到了武惠妃的承诺,再不阴害于杨玉环,所以杨玉环应该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
获封贵妃,这足以证明杨玉环已经成功地再度俘获了李隆基的心。
玉真目下唯一担心的是师兄。一旦她走了,师兄却还被延宕在宫中,更因李隆基天威难测,不知道师兄能否顺利出宫。
入画依言去了,青云子很快便来。纵然玉真已经努力装扮过了,甚至用了胭脂扑了两腮,想要掩去面上的苍白,却还是被青云子一眼给看破。青云子一把扯住玉真的手腕,含泪说,“再忍忍,玉真,我很快就可以带你出宫去了。”
玉真微怔,“师兄,你在说什么?”纵然身在深宫,玉真又怎么可能对国事毫无所知?东北,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已经屡有异动。纵然是曾经与安禄山交好的李林甫,甚至也开始向李隆基奏本,要皇帝防范安禄山。杨玉环的族兄杨国忠更是力主除掉安禄山……
可是杨玉环的态度却很是奇怪。玉真渐渐明白,杨玉环这个女子早已脱离了她的掌握,开始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来行事——杨玉环竟然力排众议,收了安禄山做义子,甚至上个月才公然给安禄山做了“洗三”之礼,让天下都知道安禄山此时乃是皇帝与贵妃最宠幸的人,便使得朝堂之上纵然有排斥之音,却没人敢太过弹劾。
关于安禄山的一切,全都不在玉真与杨玉环之前所商议的计划之内。显然杨玉环已经不再满足于协助玉真,她开始有了自己的计划。
也罢,玉真便也由她去。本来杨玉环与李隆基之间便有一场私人的恩怨,李隆基也曾害她,她不过报仇罢了。
更何况……就算天下人都不知,玉真却也查明了——杨玉环的父亲杨玄琰根本就是隋朝皇族后人,只不过后来掩藏身份,对外只说是隋朝礼部尚书杨尚希的曾孙……李家得了杨家的天下,杨家有此女进入宫闱,这样的故事自不必玉真自己去想那因果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