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艳三月,梨花飞雪,宫阙之中本是最美的情致,更何况眼前站立着这样一个绝色的公子?
可是玉真却只想离开,心底疲倦翻涌。似乎这个宫闱之间所有人说的话都是带着特别的深味。就算这位安倍公子的祖源本是来自东瀛,却也因为其父安倍仲麻吕在大唐生活、为官了数十载而全都随着大唐的风俗了吧,说的话这样地带着刺探,真没意思。
玉真转身,“入画,梨花虽美,看得久了却只觉如雪萧瑟。此处再无景致,我们走吧。”
入画礼貌地向那安倍公子福了福身子,这才转身。
纵然这个安倍公子名不见经传,但是安倍仲麻吕大人在朝中已经位列公卿,是皇帝最宠信的臣子之一,所以他的公子自然也不该太过怠慢。
望着玉真扶着入画的手缓缓离去,安倍月明却也不懊恼,只是静笑,轻轻拍动双手,“小晶,快回来吧。玉真娘子似乎并不喜欢你呢,留在玉真娘子肩上,也只是让娘子越发不舒服。”
玉真闻言便是一耸身!连忙垂眸去望自己的肩头,只有阳光垂落青衣,哪里有什么东西在呢?不过方才那似乎会动的麻痒感又让玉真不得不去深思。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
玉真急忙回首去望安倍月明。那月白长衣的男子身在梨花林里,俊美得直如玉树,却偏偏一双凤目总是挑起邪气的目光,薄薄的红唇更是勾起轻佻的微笑。都说安倍大人家教甚严,怎么会有如此孟浪的一位公子?
“安倍公子,不知你方才呼唤的‘小晶’为何物?玉真方才肩头痒痛,不知是否便是招惹了公子的玩意儿?”
安倍月明朗笑,纤长的手指伸向空中。玉真凝眸望去,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只觉眼前似乎有流光闪过,下意识知道自己肩头方才是真的有东西在的!
安倍月明一笑,“娘子勿虑。小晶跟娘子一样,方才也是认错了故人。或许娘子形貌像极了小晶曾经极为喜欢过的一位姑娘。”安倍月明说着转身,缓步走入梨花深处去,袅袅嗓音静静飘来,“小晶,你认错了人啦。那人曾经是红衣的,难道你忘记了?你看玉真娘子一身青衣,更是面容枯槁,她哪里是你认识的那个姑娘呢?”
玉真只觉心中巨震!某时的记忆再度重来,那样纯白飘摇的荻花深处,她坐在如水月光下,伴着那白衣翩然的男子……
记忆翻动,玉真只觉胸口一窒,“哇”地一口鲜血呕出,染红了她掌心的丝帕。
入画不知其意,急忙扶住玉真的身子,“娘子,我们快回去吧。许是风寒,娘子又久未出来走动。待婢子这就去请太医……”
玉真虚弱地倒在入画怀中,努力地指着安倍月明身影消失的方向,“入画,你觉不觉的那位安倍公子,像足了一个人?”
入画点头,“觉得啊,安倍公子实在是与安倍大人年轻时肖似呢。”
玉真皱眉,“生子肖父,这是自然。可是难道入画你不觉得他像,像……”玉真无法说下去,因为她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是觉得那安倍月明像极了重莲。只是比重莲再年轻一点,邪气再足一些。
入画也是认得重莲的,如果这安倍月明真的像极了重莲,入画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入画方才又何必说他只是像足了他的父亲?所以答案只能有一个——在入画眼里,安倍月明根本是不像重莲的。
呵,是啊,或许真的只是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是因为安倍月明相貌相似,只是因为她的心底太深地刻下了重莲的面容,所以才将天下所有的男子都看做了是他……
玉真摇头,颓然地放弃所有的幻想,“算了,我们回去吧。”
清风阵阵,拂起层层玉白梨花。那早已走入梨花深处的白衣男子缓缓回头,静静凝望着玉真青衣远去的萧瑟背影。直到遥遥不见,直到视野里被梨花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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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玉真不说,入画却也知道,梨花林里偶遇那位安倍月明公子,扰了玉真心中的宁静。
倒也是的,安倍大人那样守礼谨慎的大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位略有浪荡轻浮的公子呢?身为男子却在皇帝后宫之中乱走不说,冲撞了玉真娘子不但不施礼谢罪,反倒一句句一声声怎么听着都像是挑弄。
入画只能一边吹着药汤送入玉真口中,一边轻声细语地开解,“听说这位安倍月明公子是安倍大人的三公子,是老来得子,所以娇宠了些。再加之,这位三公子自小便送回了东瀛去抚养,所以说不定他对我大唐的礼节还不熟悉,所以言行之间孟浪了些也是有的。”
玉真轻咳,“安倍大人,当年我入宫之前便听说已经在回归东瀛的海上不幸殒命了啊,怎么会平安归来?”
“日本晁衡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秋色满苍梧”
这是李白所写的《哭晁卿衡》,就是因为朝中得知晁衡在归国途中在海上遇难而写下的。因为安倍仲麻吕身为东瀛遣唐使,却能在大唐考取进士,乃至一步一步成为秘书监,位列公卿,这几乎成为了一个神话,所以安倍仲麻吕的事迹也是大唐子民都熟知的,所以安倍仲麻吕海上遇难的事情已经众所周知,谁能成想他竟然还能活着归来!
入画便也笑,“说起来,这还真算得上咱们大唐的一桩奇事呢。娘子身子不好,没大关注前朝的事情;婢子就也没说给娘子听。既然今天说到这儿了,婢子就给娘子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