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抱着长剑绝望地站在船舷之上。
船行海上,前后俱茫茫,迟迟还看不见有陆地进入视野。
她身后的船舱里,老周的尸首已经散发出臭味来。一众船工便都要求按照船行海上的规矩,要将老周的尸身投入大海中去。否则,一旦老周的尸身腐败,尸气将会将船上的物资染坏,更会让其他船工跟着中毒。
可是玉真坚决不允。
她怀疑船工们这样的建议其实都是来自柏弧的授意!这样茫茫的海上,自然是毁尸灭迹的极佳场所!
可是,她绝不能够答应。老周惨死,她也有保护不周的责任,她至少要将老周的尸首带回大唐去,至少,要交给他的亲人们一个囫囵尸体……这是中土人对于死者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尊重!决不能死了都不能入土为安!
又有船工来劝说,说尸气已经在船上弥散开来,又正逢海上有雾,尸气难散。
玉真便急了,抽出长剑来断喝,“柏弧!如果你真的非要将老周的尸首扔进海里,那你便也将我一起扔下去吧!只有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在这船上,我便绝不允你这样做!”
始终站在船工与玉真远处的柏弧只能静静叹息。
自从发生了老周的事情,玉真的精神就一直很紧张,连续多日不敢入睡,再加上她自己身子本来就弱,重大的精神压力之前已经几乎就要熬不住了。
就在玉真几乎崩溃之时,遥遥海面上,烟波千里之中,忽然出现了另一艘船!
玉真凝望而去,那船越来越近,玉真便惊喜地叫了起来,“师兄,师兄!”
那船头直立的翠衫男子正是青云子!
两船尚有距离,青云子已经腾空而起,翠色长衫在青蓝色的雾霭里飘摇而来,落下玉真面前,一把揽住玉真的腰,“玉真,你这是怎么了!”
仿佛心头重石落地,玉真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青云子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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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丹药特有的苦涩清香传入鼻息,玉真缓缓睁开眼睛,已经是在船舱里。青云子坐在榻边静静守护这她。
玉真的泪便落下来,“师兄,当日相约在陈仓,玉真没去践约。师兄定然生玉真的气了吧?”
青云子回忆起曾经来,也是感伤,伸手擦干了玉真面上的泪花,“傻瓜,我怎么会舍得生你的气?不过,那一刻当我听说你决意代替杨玉环而死于马嵬坡,我真的被你吓死了!”青云子紧紧攥住玉真的手,“我以为,真的已经失去了你。我痛恨自己来不及救你……”
玉真微笑,“师兄你这是行船去哪里?”
青云子目现坚定,“就是来接你。我们回去,从此什么都不管了。”
“老周的尸体……”玉真迟疑。
“你放心吧,我已经用了冷香粉撒上他的尸身,定然能带他回大唐去。师妹,你再好好睡一晚,明早我们便回去。我带来的是条快船,几日便能回去。”
“师兄,我们要回哪里去呢?”玉真茫然。
青云子也似乎在犹豫,“玉真,我们回青城山,好么?”
玉真只觉心底惊跳。
回青城山么?她此时如何还能继续信任师父?
可是,不回青城山么?天下虽大,她便只是在青城山长大,除了青城山,哪里又能成为她的家?
玉真只能含泪,静静点头。惟愿,天下大乱已平,她也能安静回到曾经,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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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里,玉真难得地睡得安稳。师兄答应了要帮她去看守老周的尸首,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睡梦中却始终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仿佛针尖一般刺来。
玉真蓦然睁开眼睛,望见黑暗中悬浮的一对狭长的凤目,便惊慌得叫出声来!
“啊——”
嘴却被狠狠捂住,柏弧的嗓音穿破黑暗狠狠袭来,“你要走,嗯?你竟然答应了,跟他走!”
玉真心底也是苦涩,便软下声音来,好生解释,“柏弧,我终归是要回去的。”
“谁说你要回去的?我以为,你终归能接受我!媚媚,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情……”
玉真闭住眸子,只觉心底绞痛难忍,“柏弧,我说过,你已经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他。所以就算你是他灵魄的化身,可是你却终归已经不是他。”
玉真含泪避开柏弧那双在夜色里漾满了绝望的眸子,“就算是他还在,他也不过只是我生命之中的过客。我的家、我的根终究还是在青城山。与你或者当初的他比起来,师兄是我更加熟悉的人,只有跟师兄一起回青城山去,我才觉得自己可以放下心来,得到安全……”
玉真的泪还是灼热地滚下,沿着面颊直落到她的手背,灼烧一样地疼,“这一场相遇本就是个意外,是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就此别过,柏弧,无论对你对我,都好。”
玉真转头望舱外月明,“当初身为妖仙的他,我尚且避之不及;更何况如今已经全然为妖的你……柏弧,我不希望有一天,必须由我亲手杀了你!”
“就此别过,放我们各自一条,生路吧……”
“你说过,是要陪我一起将安倍仲麻吕大人的遗骨送回东瀛的。你还说会在安倍大人陵前诵咒……”柏弧慌乱起来,说出了他自己都知道根本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
玉真苍白笑开,“柏弧,你怎么傻了?安倍大人纵然是我所尊敬的前辈,如果有可能我自然愿意帮他把遗骨带回东瀛,并且为他诵咒;但是我与安倍大人非亲非故啊,不去的话也是常理。就算我回到大唐之后,隔着大海遥遥诵咒,这也是可以的啊。”
柏弧有泪落下,从未有过的慌乱,只握紧玉真的手,“你走了,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