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里烟波……
玉真站在船尾,含泪望着那艘越距越远的船。
海面上飘摆的青蓝雾霭仿佛永远都不会散尽,那白衣的男子静静站在青蓝色的海天之间,仿佛立成了石像。
他竟然穿着重莲的那件“缭绫轻雪”,他竟然此时看起来已经几乎就是重莲……
玉真的心疼痛得难以自持。这一去,此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却也要郑重提醒自己:何必还要再见?
他已是彻头彻尾的妖,而她却还必须守着身为道人的本分。
就算他穿着缭绫轻雪,就算他其实根本就是重莲,可是她却也还要忍下心来离开他……
许多的事情,在她的心底已经隐隐然有了轮廓。纵然安史之乱已经平复,但是玉真却也隐隐觉察到,还有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缓缓成形。
师父当年遣她入京,为何还会送给她这一把“斩情剑”?
斩情,斩情……谁能相信这把剑的名字,只是一个巧合?
当日在青城山中,她邂逅小白的事情,或许她自己一直坚信没有被外人察知。除了后来小白来送玉钗,被大师兄广成子意外看到之外,师父应该并不知晓——可是其实此时想来,师父难道真的会一点都不知道么?
那一路下山,遇到重莲,直至走入宫闱深处去,玉真知道,早已没有她心中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所以她必须要离开柏弧,离开重莲的魂魄。否则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她不得不用自己手中的斩情亲自斩断他的三魂七魄!
不,千万不要……
他的肉身已经死过一次,她绝不能让他的灵魄再度死去……
如果如此生离,对他能是一个保护,那么她便甘愿忍住自己的心疼,宁愿再未来茫茫的岁月里,忍着对他的,思念……
道与妖,终究不两立。她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气力,将他远远推离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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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船渐远,烟波空濛。
遥遥柏弧船上,幽幽而来清越笛声。正是碧浪层层,正是——涌涌潮生,却也带走了最心爱的人……
柏弧用尽全部的心在吹笛,泪水落进风里。
昨夜见过玉真之后又与青云子见面时的谈话,荡荡涌入耳畔:
“柏弧,我不管你是谁。究竟是曾经的那个人,还是已经脱胎换骨了的你,抑或是扮作的安倍月明……我只是想对你说一句话:放手吧,别再伤害玉真!”
“且不说你本是狐妖,就算曾经还有仙体,却也伤了玉真的元气!玉真如今的景况,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这都是你造成的!”
“你是妖,是至阴之气;就算并非你所愿,可是只要你们在一起,你还是会一点点夺走她的生气!当初你还是仙体的时候,你便已经害得她丢了半条命去——你如今已经彻底堕落为妖,跟她继续在一起,你只是会害死她!”
“还有”,青云子的目光越发寒凉下来,“如今你堕落成妖,便势必再也离不开活食。我相信玉真一定已经看见了你吃活食时候的样子,你定然也目睹了玉真那一刻的伤心,是不是!所以,放手,让我带她走……难道你忍心让她每天每夜都生活在惊恐和自责里,让她既想要拦住你,却又不得不面对你茹毛饮血的样子么!”
“放手,正如玉真所说,对你们两个人都好,都是各自的一条生路。没有活食你会死,可是拦不住你她又会心焦而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你们分开,此生此世再不相见!”
昨夜的荡荡夜风里,青云子站在船舷,手指握住手中剑柄。那是一把神奇的宝剑,柏弧知道它的名字叫“落月”。正如玉真的“斩情”不是随便得名一样,这把“落月”也是别有玄机。
身为妖者,必是拜月而存。而他的宝剑则名“落月”,便证明他有屠妖的能力!
青云子目色寒凉望住柏弧,“如果你能做到我说的话,那么我便不会杀你。坦白而言,这一遭我来,除了是要接走玉真,还有一桩就是要杀了你!——但是,我知道柏弧你对大唐天下与万民所做的一切,所以我宁愿违背师命,留下你的命在。只要你答应放手……”
“别逼我杀你。”青云子剑柄上的珍珠在月色下潋滟着奇异的光芒,“一旦我向你拔剑,那么便等于整个道家都已经向你宣战!道家与青丘之间的恩怨,你我都不该轻启,否则这将是一场你我都无法收拾的大乱!”
柏弧背后,有船工抱拳,“九公子,前方水路已到了我青丘‘幻门’前。所以我们的船不能再跟随前方船只同行了,否则将被其发现‘幻门’所在。”
柏弧停下笛声,手指紧紧捏住玉笛,指骨尽透,“好,我知道了,返航!”
疯了一样地命令船只一直追随在玉真的船后行出这样远来,却也必须有一个终点。
“通知青丘,派夜叉来引路。”柏弧绝然转身,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说,“媚媚,等我。待我修出九尾,不再夺你生气之时,我定会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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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宫禁,大唐新帝李亨正伏于龙榻假寐。
本是盛世皇子,却成为乱世帝王,梦醒梦醉之间,他有时会有片刻的失神,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以何样的心态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天。
李亨是李隆基的第三子,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太子。先有太子李瑛,后有挟着武惠妃支持的寿王李瑁,所以当他被获封太子的那天,他有点适应不良。
这种适应不良一直延续到今天,安史之乱中,李隆基只顾自己逃跑,万民拦阻,父皇只匆忙封了他为兵马大元帅,将他丢给了仓皇的万民,父皇便自己逃生去了……
他总有一种被父皇欺骗了的感觉,所以他想要改变一生来的被动,接连做了那两件主动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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