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莲老神在在地在人家客栈的房间里就睡着了,无论玉真怎么扒拉都不醒。
玉真便也不忍。这一路行来,想来这位文弱的公子真的是累坏了。得着这样一个舒适的床榻,他自然睡得香甜。
借着月光,玉真看得见重莲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睫毛之下有隐隐的黛色,显然是休息不好造成的。玉真只能轻轻叹息,自己坐在一边的矮脚胡床上打坐。一来陪着重莲,担心他半夜再出什么状况;二来也是不好意思另外去占用别的房间,这房间已经属于霸占的了,修道之人总不能有贪念。
玉真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店家真的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在这儿,她便会将兜囊里所有的银子都拿出来,如果还不够,她宁愿低头向人家请求——谁让他能睡得这样安宁呢,便也都值得了吧。
为什么这样让着他?真是,前生欠了他吧……玉真微笑,在神思进入太虚之前,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样的念头。
山间幽静,镇子里的夜就更是格外宁谧。除了有夜枭在山间哀婉啼鸣之外,整个窗外的世界宁静得一丝声响都听不见。静得——玉真几乎听得见叶落花开的声音,小小细细的沙沙之声,似幻似真。
就在此时,仿佛做梦一般,整个宁静得没有一点声响的客栈里忽然人声鼎沸起来!
玉真抱着“斩情”一下子从矮脚胡床上窜起来,睁开眼睛便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方才整个客栈都见不得一点灯光、半个人影,可是此时透过雕花的门棂望出去,但见整个客栈之中红灯高挂。一幅幅绯红的轻纱罩住了每一扇门窗。无数红衣人言笑晏晏地在她眼前走过,个个面上喜气盈盈,身形却微微比步行要缓慢,简直像是——飘过去的……
玉真惊住,心下惴惴起来:难道那店家并没说谎?这客栈真的是被人家给包了下来的,似乎要办什么喜事的样子。那她跟重莲可就出了大糗了!
玉真连忙去捅重莲。重莲的眸子在夜色里亮起,澄澈通透,倒似乎是根本就一直睁着似的,哪里看得见半点睡意!
玉真又险些被重莲给吓了一跳。
重莲笑,顺势握住玉真的手,“嘘,别出声……”
玉真压低嗓音,“我们,快走吧。看来人家真的是客满的。趁着人家还没发现,我们便从窗子跃出去吧……”
重莲笑,修长的手指一指窗外,“你看,现在纵然要走,恐怕也是晚了的。”
玉真扒着窗沿向外看,登时惊得一身的冷汗!
果然是走不了了的。窗外、客栈大门也是张灯结彩。大红的地毡遥遥地铺进了夜色里,东西两向不断走来车马、轿子。一直有人下马、停轿地走进客栈来,欢天喜地,各个身上皆穿了大红。
如果此时要是想从窗子跃出去,就算能侥幸离开,但是却一定会难免惊动了人家,到时候还是一场出糗。更要命的是,她手里还要拎着个重莲,他个子大,这一身衣裳又是惹人眼,八成是难以全身而退的。
重莲的衣裳……玉真方才下意识想了下,此时才更觉这衣裳奇异!
夜色之中,这纯白的衣裳上,所有暗织的花纹全都花光流动,隐隐有流云环绕他周身,花鸟虫鱼全都活灵活现!
这衣裳,竟然比白日间所见,更加妖冶十倍!
缭绫,果然名不虚传,实在是让人眼花缭乱啊!
玉真有点急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终究是在青城山中长大的,所面对的人、所处的环境都是相对单纯,所以乍然遇上这样棘手的事儿,有点乱了方寸。
重莲笑,得意地继续握住玉真的柔荑。玉真慌乱之下,竟然忘了将手抽回去,对此,他极满意,“别急,我们便留在此间好了。”
玉真差点蹦起来,“什么?留在此间!那,那不是要被人家瓮中捉鳖?”
重莲大笑,“嘘,用什么自喻呢?”
玉真便也脸红了,“别谈笑了,我是真的着急了!”
重莲摇头,无奈地挑眉,“玉真呀,你可是救了我的命的仙子啊。我记得在山林之中,你手里能跳出大大的金字来呀,你现在用一个不就行啦?”
一语惊醒梦中人,玉真脸红:是啊,自己是修道之人啊,怎么忘了自己的术法!
玉真急忙搅动双手,一个巨大的“止”字符在夜色里冉冉浮升,封住了门户!
果然,门外来来往往的人们,本来还有点好奇此间屋子里黑咕隆咚没有点灯,还会侧眸向这边瞥一眼,待得玉真用了符咒之后,便没人再望来,就像这间房子从他们的视野之中消失不见了似的。
重莲拍手,“玉真,你的手段真妙!”
玉真脸红。她的修为浅,遇到事情又总是忘了自己的修道之身,还要他这个文弱的公子来提醒,真是太没面子了。
玉真叹气坐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去望门外的绯红盈天,“总觉得,这里太过诡异!我大唐本是宵禁,就算这里山高皇帝远,但是也没必要大半夜的办喜事吧!”
重莲微笑,狭长的凤目轻轻扬起,似水华光缓缓流泻,“所以,你觉得答案会是什么呢?”
玉真被心底跳起的一个答案给刺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谁会大半夜的办喜事呢?自然是半天见不得人,或者见不得阳光的呗——那,那又会是啥?!
山间幽镇,草树茂盛,的确是适合一些精怪生活的地方……难不成,是,是那些东西!
玉真却没敢直接说出来,怕惊吓着了重莲。他毕竟刚被女妖戕害过,现在恐怕会是谈妖色变才是。
玉真正在惊讶之中,窗外已经锣鼓唢呐声响。有洪亮的嗓音宣告,“新娘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