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老板的内宅是按照风水七星阵来构筑的,虽然诡谲,却也不难找到那老板的主卧房。只需寻那整个七星阵之中瑞气最为集中、最为沉静之所也就是了。
转过一道回廊,只需掠过一片莲花水面就到了。
水面上有九曲小桥蜿蜒连结,玉真一笑,正要踏上桥面,那女鬼的声音却虚弱地传来,“我,我不敢过去。”
玉真皱眉。眼前清莲水面、九曲小桥,纵然是也暗合了阵法,却也不见什么煞气才对,女鬼怎地会这般恐惧?
玉真叹息,知道想要带着女鬼去看一眼她相公的真实模样,这个铜铃的法力已经不够用了。她咬破指尖,将三滴鲜血滴上铜铃。不管怎么说,她也终究是从小修道的至真至纯之体,她的血是能帮女鬼增加一些抗力的。
绕过九曲回桥,终于站在了房檐下。
房中隐有灯烛摇曳,那枯瘦的老板身影投射在窗纸上。玉真叹了口气,轻轻点破窗纸。真不知道女鬼看到了她相公此时真实的样貌,会不会心疼……
女鬼不去,却日日在茶肆里纠缠她那相公,终究将她相公的阳气点点耗尽。女鬼死去经年,那老板竟然还能支撑到如今,已经是个奇迹了。
窗纸点开,玉真高擎铜铃。
灯烛摇曳里,那枯骨一般的老板正在灯下翻着账册。一边翻动,一边深重地伤咳。
铜铃登时颤抖地摇曳起来,显然是那女鬼在饮泣。
女鬼终是忍不住从铜铃下来,与玉真并肩站在窗前,早已是泪湿了重衣。
玉真也自难过,却施法制住了女鬼。一来怕她真的扑将进去,那老板已经阳气熹微,若再被她一扰,这条命就断了;二来也是怕女鬼压不住了哭声,惊扰了家宅众人。
却忽地,清莲水面之上掠过一阵风来,越过玉真眼前的窗棂,直接吹入房中去。烛光在风中摇曳了数下,终是一切归于黑暗。
抖抖索索,房间之内显然是那老板在摸着火折子想要重新点燃灯烛。却似乎有人比他更快,眨眼之间房间之中已经再度大亮。这一亮不要紧,玉真险些惊得跌落水中去!
幸好,她因为带着女鬼同来,所以身上是提前运了气的;又因为要闯开这风水七星阵,所以她诵咒遮蔽了自己周身之气,否则此时恐怕早已经被那房中平空多出来的那人给发觉了……
灯烛摇曳,那老板的桌案之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人。白衣如玉,身形颀长,那双倾绝天下的潋月凤目,除了重莲之外,问世间又哪里有第二人生得?
玉真不自觉地手指攥紧了窗棂。
心中那丝丝缕缕的疑惑,果然得到了证实。
那老板见房中多了个人,倒是似乎一点都不惊奇,反倒起身郑重见礼,“公子……白日间又得闻公子碧海潮生曲,小奴真是思念得紧啊。”
小奴……那老板竟然在重莲面前自称小奴!
还有那碧海潮生曲,却原来那老板早已听过。
身畔的女鬼显然更为惊惶起来,身子颤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玉真凝眸望去,但见那女鬼分明眼中有泪,一双眸子死死望住重莲,若思若慕。
玉真的心就是咯噔又一沉。
脑海里不知怎地便想起了成衣铺子里,重莲若有似无地问起茶肆这档子事儿的时候,其实话题一直围绕在那小妾的身上。当听说小妾镇日被那大娘子追打,以至后来香消玉殒之事时,分明他的语气里缠绕着一丝莫名的哀伤。
原来,是这样吗?……
窗棂内,重莲清琅一笑,“这多年,辛苦你了。只是,你走时,怎地也不告予我一声?”
那老板却已经跪下来,朝向重莲重重叩头。嗓音虽恭敬,却已经有了恐惧之意,“公子见谅,公子见谅啊!小奴,小奴自知罪孽深重,故此才决定洗手归隐,只想带着家小在这小镇上静静地度过余生,也就是了。”
玉真惊住。茶肆老板说他罪孽深重,而他又自称是重莲的小奴,难道他那罪孽正是奉了重莲之命做下的么?
重莲一笑,掌中的白扇挽了个扇花,“老六,你的阳寿尽了。我便,送你走吧。”
那被称为老六的老板听了,本还在簌簌颤抖,却又如一下子解脱了般地跪直了腰身,再不佝偻,“公子……小奴知道终究躲不过这一天。小奴的命是青丘的,公子既然说小奴阳寿尽了,小奴自当将这条命还给青丘……”
听得重莲说要取了那老板的性命,女鬼这边已经颤抖如叶,像是有什么事情急着想要喊出来,却被玉真的咒符压着,说不出话又动弹不得。
可是,就算是那女鬼动弹不得,房间之中的灯烛还是幽幽一暗。
魂灵自然有阴气在,尤其在这夜色水畔,阴气便更加滞重一些。屋内屋外的阴阳二气双向激荡,那火苗自然是承受不住,微微摇曳。
重莲的凤目倏然眯住,猛地向窗棂之外望来!玉真忙一闪,避过了气息,闪过了身形去。
那女鬼却因为正在激动之中,被重莲望了个正着!
重莲长眉一抖,忽地寒声,“红玉,你是怎么进得来的!你死魂灵竟然能穿破风水七星?”
闻得重莲断喝,那茶肆老板更是抖得宛若筛糠一般,凝眸追望向窗棂来,颤声轻唤,“小红,小红?你在哪儿,现身让我看你一眼……”
重莲却是断喝,“不可!”修长的手指伸出,已是按住了那老板手腕的脉门,“她早已七魄散尽,若是碰了她,连你的三魂七魄也会被打散,你便再也入不得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