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真难过地望着那女鬼红玉。她在无声地哭泣,身子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凶恶的女鬼,此时此刻她只是隔着天人的距离,遥遥望着心上人的普通女子……
玉真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
女鬼小红见到相公此时真实的样貌,自然已经是疼入骨髓;却又听得重莲说要结束她相公的性命,这种痛楚自然是难以承受的。
恻隐之心不该起,可是她对小红已经早起了此心,便只好再做点好事……
玉真右掌指腹轻弹,将之前为了让女鬼红玉顺利通过小桥而咬破手指残留的一点血弹入窗内去。她的血终究还有点用处,至少能帮那老板短暂护住心脉,容得女鬼红玉近身而不会丧尽阳气。
左手掐了符咒,一个“引”字弹出,直接罩向重莲去。
不管重莲是谁,也不管重莲究竟为什么要取了那老板的性命,至少,让红玉和她的相公,真真实实地见上一面才好。
玉真双指弹出的血滴与符咒惹得房中大乱!
重莲的嗓音惊疑而来,“是谁!”
随即那嗓音宛如琴弦轻颤,“媚媚,是——你么?”
玉真急忙纵起身形,急急掠过水面而去。果然重莲在房中随之追出,身如白鹤,掠水追来。
玉真心下狠狠一沉。重莲果然并非凡夫俗子,更不是初见之时的文弱书生!
该死的,他的身法竟然远在她之上!
玉真全神凝注,急急掠出院墙而去。
好吧,这一次终是违背了修道之人的戒条——不但帮了鬼魂去见生人,而且帮他们有接触的机会……
不管这女鬼是否该除去,也不管那老板是否真的阳寿已尽,至少让他们有机会相拥!
为此,她拼了!
提气纵跃,身形如烟。玉真将全副的修为都用上了,为的就是引开重莲,远远地将他引到城外去!
阆州的夜色有丝与众不同。这夜色粘腻得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纵然也有风,却根本带不走这丝粘腻之气,湿浊的蒸蔚之下,玉真只觉自己身上的气息全都洋溢而开,浓重地缭绕在夜空之中,挥之难去。
她似乎也闻到了自己身上隐隐的香,混合着手指上的血腥之气。
背后,幽蓝长空、皓白月色之下,白衣的重莲直如白鹤,急速掠来。他的嗓音惊喝,“媚媚,是你么?如果是你,快停下!你的气息,你的血,已经漫开!再不停下,会有危险!”
她闭了气,之前又使用符咒掩藏了形迹,所以纵然重莲察知了前方有人,却也未必就敢确定是她。虽然重莲说着什么香气啊、血腥的,她便也认定了是重莲在诓她的身份,她这次才不上当呢!
当下便提气更加努力地腾跃,挣脱了线的纸鸢一般,骤向前去!
前方隐隐地,已经见了城墙。玉真暗自一笑。
只需将重莲引了出城去,然后再绕着城外的林子绕上那么几周,估计等跑回来的时候,天色也就亮了。女鬼红玉的心愿得偿,她也就算功德圆满了。
却——就在身形跃出城墙的一刹那,只觉城外山林里骤然腾起玄色的烟幕!
遮天蔽地的烟幕袅绕而来,玉真只觉头晕,手指上破了伤口的地方狠狠地疼着!
身后,那白鹤一般的身影已经如电光一般掠到。他朝向空茫夜色寒声,“没闻到我埋下的香气么?我的禁脔,你们竟然敢动!”
玉真一惊,低低垂首看,方见得竟然是几只黑色的蝙蝠吸在她的伤口上!
玉真急忙甩脱那班蝙蝠,回首凝眸望他。
夜空之中,他白衣的身影当空而立,白衣披满月色的皎洁,凤目寒凉地环视周遭山林之上拢起的玄色烟幕!
喁喁,那烟幕似乎在蠕动。玉真定睛望去,这才发现那烟幕里竟然是无数细小的精怪聚合而成!
有之前的吸血蝙蝠,有巨大的蚊虫,还有太多丑陋的叫不出名字来的东西。
玉真只觉反胃,干呕了几声,险些破了功。
夜色之中,那无数玄黑的精怪齐齐朝向重莲的方向一拜,这才四散而去。
玉真再想继续腾身飞奔,却因为刚刚被吸了血的缘故,怎地也提不起这一口气来了。
便落定原处,权仗着咒术掩身,惟愿重莲没有看破自己。
却岂知,她停,他也跟着停了。
山林树影摇曳,幽蓝的天际里朗月如银,他索性一摆袍裾,在她身畔坐定。就那样歪过头来,调皮地眨着眼睛望着她,“藏够了吗?或者,我再装着没看出来你是谁,等你玩儿够了再说?”
一听他这戏谑的语气,玉真便知大势已去。只得念诵咒语解了身上的障眼法。
他笑着,“完了,咱们两个今晚上都是大输家。就为了那么一对怨偶,把咱们自己身上的障眼法都给戳破了。媚媚你还好,损失不大;我可惨了,这一路好不容易装来的白衣如玉,这一刻却变成了赤.身露.体……”
她被他给气得扑哧儿一乐,“什么就赤.身露.体了?你分明好好地穿着衣裳。”
他笑,却是眸子里光芒黯淡下来,“比那个,还要严重。媚媚你定然会从此厌弃我了。”
玉真也再笑不出来,低垂了臻首,望月色下树叶的影子,“你,究竟是谁?是仙是妖?还是如我一般,是易了装的僧或者道?”
重莲便笑。笑声宛若琴弦在月色下轻动,“媚媚,我想听你的心声。你希望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