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沉,整个圣耶稣教堂地区变得安静起来,学生们已经回到了宿舍,老人们或早早安眠,或在各自的房间看书下棋,这里,自从发生过那桩惨烈的杀人事件之后,夜晚几乎不会有人随便出门,虽然一切似乎已经解决,但某种特别的气氛依然如同幽灵一般氤氲在整个黑暗的空间之中。
圣耶稣教堂,只有到了晚上,才能真正的让人感受到那种别样的阴森,因为在光明之下,斑斑污迹总是容易被掩盖,就如这耀人耳目的城市,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看见其真正的样子——斑驳的颓墙、脏乱的小巷、无人打理的废弃大楼、路边和衣而卧的乞丐、依然没有停止招收拉客的“站街女”,诸如此类。
史正天、秦逸风与何雨诗走出了教学区,准备向敬老院后的荒山出发,吴啸宇自知不能阻挠,只能深锁着眉头,无奈地让他们“注意安全”。
通往荒山的小路,的确极其僻静,路旁杂草丛生,树木肆意在幽暗中舒展着肢体,判若无人。这里的深夜比城市要冷得多,尤其是在今天这个雨后的夜晚,竟让身穿短袖上衣的秦逸风微微有些寒冷。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铃声震响吓了秦逸风一跳。
“这么晚了,会是谁?”秦逸风自言自语地问,史正天与何雨诗也停下了脚步。
“喂?”他看清了那个号码,是凌笑。
这是他才想起来,自己从隔离室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过学校。
“你一直没有回来吗?”凌笑的声音很低,语气中透着关切。
“嗯,没有,有很多事需要处理。”秦逸风说。
凌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不安,你可以不可以暂时先回学校来,晚上毕竟不安全……”
“呃……”秦逸风有些为难,而身旁的史正天与何雨诗并没有等他的意思,继续向前走着,他也只得加快了脚步,说,“恐怕不行,现在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需要去查实。”
“是……是这样吗……”凌笑又确认了一遍,“真的不能回来吗?”
“不能。”秦逸风这次回答的很果断,“你早点休息吧,不用担心我,史正天前辈也在这里。”
“好吧……”凌笑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她现在所能做的依然是接受。
“你早点休息吧。”秦逸风重复说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他尽量不让这些身旁的杂事影响心情,他需要的是百分之百的波澜不惊,只有那样,才能真正处理好眼前的一切。现在,他就行走在危险与黑暗之中,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身旁的鼓励和关心都毫无用处,因为这是他的事,没有人能了解这其中有多少难以想象的细枝末节,如同恶魔的触手,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立毙当场。
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凌笑,他能隐隐感觉到对方某种特殊的情愫,无论是友情还是别的什么——但他都不能接受,他只能继续装作冷漠与我行我素。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沦陷在那种过分的关心中,便会仿似跌入泥潭,再也无法脱身。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上了敬老院后荒山的山道,这里几乎没有树,但黄土与石缝之间生出许多半人高的杂草。山道应是从前铺就的,但如今石板已经松动脱落,很多地方几乎无法下脚,如果这座山再陡峭一些,夜里一定寸步难行。
这座山白天看来并不算太高,但晚上行走却让人觉得道路长而艰险,对于秦逸风这种体质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挑战,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他充当的角色一直是一个“学者型”的侦探,他所要做的是“坐而论道”,体力的耗费几乎轮不上他。所以,到了此刻,他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不禁问自己。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腿在颤抖。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
“你……”
何雨诗一脸无奈地说:“拉稳,快跟上,你以为我们来踏青吗?”
秦逸风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继续向山上走去。何雨诗的力气的确很大,她的手臂也比看起来要强壮地多,总之,她的身体里,似乎隐藏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灵魂。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秦逸风却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半个世纪——山顶终于隐约浮现出了轮廓,在清朗的夜色下,那里显得极其幽寂。凉风习习,秦逸风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双手扶着膝盖,在一块巨石旁穿着大气。
史正天回过头,淡淡笑了笑,说:“从来没这样走过山路吧?”
“我……没事……”
“这算什么?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何雨诗冷笑一声。
“哼……我没事……”秦逸风心有不甘,但却根本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接着!”何雨诗忽然向他抛来一瓶矿泉水,她的态度依然冷漠,与行为全不相符。
秦逸风握着矿泉水,瓶身湿润,还带着一丝冰凉。
“你……你买的?”秦逸风问。
“既然爬不了山,连水都不会买吗?”何雨诗嘲讽道,“我看你可不太像个孤儿,倒像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吧。”
“教堂边……没有便利店,你在哪儿……哪儿买的……”秦逸风的气息依然无法稳定下来。
“食堂里难道没有收货点?这你都没有注意到?”何雨诗转过身准备继续向山上前行,“喝了快跟上,水我没打开过。”
秦逸风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忽然也开始对自己产生起质疑来,的确,这些年他过得还算是衣食无忧,他从来都没有为生计发愁过,虽然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每个月,自己的银行卡上都会固定地出现生活费——孤儿院的资助从来没有断过,至少在他念完大学之前是绝不会断的。所以,生活上的细节往往被他所忽略。他可以去推理调查一件凶杀案,却无法注意到食堂里的便利店。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但随之却陷入了沉思。
他又开始对某些事产生怀疑了,只是,现在他还不敢确定这种怀疑到底是必要的,还是多此一举。
猛灌了一口水,秦逸风跟上史正天与何雨诗,继续向山顶攀行。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们终于登上了这座荒山。
山顶还算平阔,依然是杂草丛生,带着特殊的神秘感。
天空中的月悄悄隐没在云层之后。眼前的一切也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秦逸风不禁说道。
“不见得。”史正天说,“到目前为止,我们一只野猫也没有看到过,但吴啸宇说这里是野猫们的聚集地……这不正常。”
“这里只是一座荒山……野猫应该很难找到栖息的地方,更不会有充足的食物来源……”何雨诗分析道,“这里怎么会是野猫的聚集地……”
“可恶,大意了。”史正天咬了咬牙,说。
秦逸风倒抽一口凉气,在这整件事上,他没有提出过任何异议,因为他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全权相信了史正天,他没有想到史正天也会犯错。
“怪我一时太过信任那家伙了。”史正天说,“现在赶紧下山,说不定还有转机!”
三人急忙原路回折。
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快得多,但也危险地多,史正天跑在最前边,何雨诗与秦逸风几乎并排——她似乎有意这么做,来保证体质较差的秦逸风不至于忽然跌倒。
忽然,史正天顿住脚步,伸手示意后面的二人停下。
“怎么了?!”秦逸风问。
“前面有人!”史正天说。
秦逸风与何雨诗都不禁一惊,这种时候,在山道上,怎么可能会有人。
“谁!”史正天大声问道。
“史正天前辈,真是好眼力,在这样的黑夜里,也能看到隐藏于草丛中的人。”半人高的杂草之间,一个男子缓缓走了出来,步履从容,仿佛对一切都胸有成竹。
秦逸风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你是谁?”史正天冷冷问道,他一只手按在腰间,他带着一把老式警用手枪,那是他用一把退役的旧枪自己改造而成的,私藏在家中,在最近的案件调查之中,他一直将这把枪带在身边。
“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肯定,你们三个人中间,一定会有人认识我。”男子上前一步,秦逸风看见一缕寒光闪过他的右手。
“飞刀。”何雨诗也上前了一步。
“是你!”借着黯淡的月色,秦逸风终于看出了那个轮廓。
“秦逸风,别来无恙。”男子冷冷一笑。
“季飞,好久不见,居然是你!”秦逸风愤恨地说。
没错,眼前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柯德山庄出现过的“杀手季飞”。那个一刀便将楚静楠击毙的“杀手季飞”,那个甚至能够躲过艾利克斯的狙击枪子弹的“杀手季飞”。
“我不管你是谁,最好不要挡在我们面前。”史正天说。
“怎么?要动手吗?”季飞笑了笑,说,“我虽然带了武器,但我可不想和你们打。”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何雨诗问道,手中也闪现出一丝亮色,这显然是一种示威。
季飞当然看见了她的动作,不禁笑了笑,低声说:“看来这里高手不少……”转而又说道,“好吧,我不妨直说了,我只是来警告几位,不要再搀和这些事情了,就算你们不怕死,你们总不会想被人当做‘棋子’来利用吧?嗯?”
“你什么意思?!”秦逸风大声质问。
季飞笑了笑,说:“话不用说得太明确,太明了的事情往往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声而已。”
“你……”
“嘀——”忽然,季飞的腰间想起一声电子音。
“嗯……好了。”季飞的神情似乎相当满意,说,“我的任务完成了,几位,后会有期。”说完翻身急速向一旁的草丛中跑去。
“别走!”何雨诗一声厉喝,寒光掠出手掌。
然而,草丛里的人影轻轻回身,竟稳稳接住了那把飞刀,随即依然不停地向山下跑去,他速度极快,在倾斜而湿滑的泥泞山道上依然如履平地。
“遭了,他是来拖住我们的,刚才应该是他的同党在发信号……我们赶紧下山!”史正天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