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向来不会下雪,就算再怎么冷的天气,也只有冰凌一般的雨而已。
雨,甚至带着咸涩的滋味,仿佛上天的眼泪,啜泣着世人的背叛——可惜,背叛,在这世界上,人们早已司空见惯。
秦逸风走在雨中,感觉着那一阵阵的寒意,侵袭全身,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但闹保持暂时的清醒,只有这样,他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伸出手,浑浊的雨滴在手中频频散开,散出一阵阵迷蒙,仿佛那看不清的未来。
秦逸风觉得自己有些近视,不是双眼的近视,是心灵的近视,他渐渐开始看不清身边的人,所有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身边的人,面对这个世界。
他曾经如此孤僻,从未想过要亲近任何人,从未想过要相信任何人。
可后来,他渐渐被身边之人的所谓“真诚”所打动,他开始学着去相信,学着去分担,学着去关心——可是,正当他笃信那些真实的存在之时,那所谓的真诚,却被打得支离破碎。
秦逸风仿佛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光,他猝不及防、眼冒金星、狼狈不堪。他只能呆然地看着凌笑夺门而出,他无能为力,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阻止不了。
“你站在雨里干什么?思考人生吗?”不远处的台阶上,少女拿着伞缓步而前,挡在秦逸风头顶。
这时,秦逸风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医院正门处。
我是来干什么的?我是来找谁的?
秦逸风完全混乱了,他甚至忘了自己什么时候上了出租车,什么时候又付钱下车,又花了多久,才从马路的另一侧走到这医院的正门处。
两人站在伞下,他们几乎从未如此之近过。
秦逸风,眼中却依然是一片惶惑。
“怎么?你失心疯了?”少女面无表情,保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你……还好么?”良久,秦逸风才缓缓开口,问出一句似乎没有意义的话语。
何雨诗说:“你自己看不见么?我至少比你好一些,我没有发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似乎依然有些虚弱,完全不像是原来那个飞刀“例无虚发”的杀手少女。
“你的身体,似乎还是很虚弱。”秦逸风接过何雨诗手中的散,两人却依然站在雨中。
“是吗?不过我没有发现。”何雨诗说,“至少,现在如果要我杀掉你,还是易如反掌的事。”
“何雨诗。”秦逸风说,“为什么,两次在地洞之中,你都会那么相信我?你难道不怕我抛下你一个人离开?你为什么要救我?”
“救你?”何雨诗淡淡一笑,说,“我只是不大喜欢欠别人什么,再说,如果你死了,就没有人会继续调查我妹妹的案件了。”
“不,其实你知道,汪铭他们,比我查的更多,更远。”秦逸风说。
“但那个密道似乎是你发现的。”何雨诗说,“如果没有那个密道,他们什么也发现不了。”
“无论怎么说,他们所能得到的信息,一定比我这个势单力薄的家伙多许多,他们的力量,也不知比我强多少,你保护我……”秦逸风说,“到底为了什么,难道汪铭早已授意你……”
“别傻了,汪铭那老头才不会管你的死活,”何雨诗说,“只是你的表现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而已。”
“到底为什么。”秦逸风说,“你为什么肯相信我,在那地道里,难道你不怕我放下你自己逃走?”
“逃走?你要是逃走,让我死在那里,岂不是方便许多,”何雨诗说。
秦逸风笑了笑,说:“只是这样么?”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何雨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开口说:“好吧,我承认,我当时的确多少有些感情用事……不可否认,你这家伙,虽然大多数时候令人提不起兴趣,但偶尔还有些令人钦佩的地方。我做人向来很直接,也可以说,没什么脑子。”
“当时,你真的完全信任我么?我们第一次掉下地洞的时候,你将手电筒给了我,自己呆在黑暗之中,难道你没有想过,我可能会逃走?甚至,我可能根本就是……”
“你的心思全在凌笑身上。”何雨诗说,“你放得下我,你能放得下她么?”
“我……”秦逸风不禁失神地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何雨诗拉住。
“怎么?你想淋雨,我可不想?”何雨诗看着他,“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在雨中说这些疯话么?”
“你凭什么相信别人,相信我?我甚至从来没有相信过你!”秦逸风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何雨诗的话,几乎吼叫着说,“知道吗?我一直,都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你!”
“没有完全相信过,这么说,你还是相信过我的,不是么?”何雨诗似乎看出了秦逸风的心思,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可以渐渐洞悉秦逸风的心思,这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任何准备的感觉,她仅仅是相信,自己能够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什么话,到里面去说,你呆在这里,思绪只会越来越混乱。”
实际上,即便是到了安静的地方,秦逸风依然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在雨中,反而更好。
病房内,何雨诗为秦逸风倒了一杯热水。
抱在手中,暖意渐渐升腾,浸透全身,似乎每一个毛孔内的寒意,都在渐渐消散。
“你,为什么这样信任我?你凭什么相信我?我们凭什么相信身边的人?”秦逸风微微低着头,依然在反复叨念着那几句话。
何雨诗站着,默默地听着他的絮叨,过了许久,才说:“怎么?你不但疯了,而且老了,变得那么啰嗦?”
秦逸风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眼光扫过何雨诗的脸庞,说:“你知不知道,最信任的人,一样可以背叛你!”
何雨诗皱了皱眉,不予置评。
“你知不知道,即便你在某个人身上倾注所有的信任,她一样可以理所当然地欺骗你,利用你,背叛你,甚至让你万劫不复?!”秦逸风吼叫着。
“你说的是谁?”何雨诗问。
秦逸风仰起头,神情竟有些绝望。
何雨诗已经大概猜到了答案,却依然没有开口,她忽然不想刺激秦逸风——她很少这样为别人考虑,如果换作从前,她会完全不顾及对方的感情,以最为冷漠、最为无所谓的态度说出自己的看法,可是到了现在,她竟一时语塞。
她只有在面对如叶筱媚那样,改变过她人生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感情。
这一刻,何雨诗自己也有些惶惑。
“你应该已经知道答案了吧?”秦逸风望了何雨诗一眼,忽然说。
何雨诗淡淡一笑,会心一笑。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她,即便她的样子出现在‘柯德山庄’的那张照片上,我也还是百分之百的信任,认为那不过是巧合。”秦逸风说。
“你说话的语气比我还要虚弱。”何雨诗在床边坐下,她依然在养伤,她依然是个病人,可是,在这房间中,似乎秦逸风更需要治疗,“你想过么?你到底是完全信任,还是根本不敢去想?”
“我……”秦逸风浑身一颤。
“你真的从未怀疑么?”何雨诗说,“如果我对你还算有些了解,我更愿意相信,你只是在左右摇摆,最后感情战胜了理性,才不再去多想,最终选择信任‘那个人’。对我也是如此,因为你在感情上永远将我当做‘杀人犯’,所以你对我永远报有怀疑与防备。”
“我……并没有!”秦逸风忽然站起来,将手中的水放在一旁的桌上,说,“我并没有那样认为。”
何雨诗耸了耸肩,语气依然平缓,似乎不带任何感情:“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让你弄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你如果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是啊,一切还要继续。”秦逸风忽然冷笑一声,“而我身边的人,依然要一个个的离我而去,不是么……我的记忆,本来似乎就比常人短了许多,却还要不断剥夺我记忆中重要的那些碎片……”
“怎么?你是诗人还是文人?”何雨诗嘲讽般地说道。
“欧阳乐……凌笑……还会有谁,为什么她们要离开?为什么她们的身上似乎都带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为什么……为什么重要的人,偏偏都要离开?”
“我现在无法开解你。”何雨诗忽然微微低下头,她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不过,该怎么做,你自己比我清楚,喝完这杯水,自己去把脸洗干净,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我……如果我做不到呢……”
“那我手里的飞刀,就会马上解决掉你。”何雨诗的手轻轻放在病床的一侧,说。汪铭似乎并没有没收她的防身“凶器”。
“秦逸风,你明白,总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那个图有四壁的牢笼里,面对四角形的天空来过我以后的日子。”何雨诗说,“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如果是你,面对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你会怎样?”
“你既然不希望更多的人离开,就用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何雨诗说,“你在这里跟我废话,有什么用?你的生活,还有希望,还能改变,你不是不明白。”
秦逸风说:“真的可以么?我真的还能改变什么么?”
“我看,希望很大吧?”何雨诗抬起头,笑着说,“因为我完全不相信你能做到,你这个没用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