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砰!砰!
有节奏的敲击声,伴随着摇曳的烛光,仿佛一同化作了腥臭的雾气,浸染在整个颤抖的狭小空间之中,少年举着手,手里那不大不小的坚硬石块上,惨烈的暗色液体,一滴滴滑落,流过他的小臂,最终在砖红色的地面渲染扩散。
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一个布袋,布袋里,怪异的东西正在挣扎扭动。血水四溅。
“打,打僵尸,打僵尸,打僵尸……”
如梦呓般的声音,从机械翕动的唇齿间飘然而出,嘴的上方,是急速扇动的鼻翼,似乎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黏湿的血腥味,而那双呆滞的眼,在幽暗闪烁的辉芒下忽明忽暗,仿佛失却了生气,连灵魂也找不到可以依附的所在。
手掌下,布袋里的生灵终于不动了,而布袋,也被鲜血染出了大片红色,贪婪的少年却似乎还并不满足,他站起来,疯狂地踩踏上去,向一个初学舞蹈者在黑暗中跳着蹩脚的爵士舞。
“僵尸,踩死你;僵尸,踩死你;僵尸,踩死你……”
就在这一刻,砰地一声,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巡夜的老人,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血腥一幕,连手脚也开始颤抖起来。
“爷爷,我……在杀僵尸啊!”沾血的脸庞,竟露着天真的神情,犹如天堂与地狱的混杂,天使与恶魔的子嗣。他提起布袋,打开扎紧的袋口,反手将那一堆粘稠、腥臭、碎烂的血肉倒在地上。
那竟是一只被几乎碾压成了肉酱的猫。
圣歌,有时候真的又洗涤灵魂的作用,没有经历过礼拜的人永远不会了解。当虔诚的吟唱回荡在教堂每一个角落之时,人的精神刹那间会变得如此的宁静。在很久以前的西方,教堂、修道院总是和孤儿院联系在一起,而孤儿院,往往又同时成了一座座寄宿制的学校。
秦逸风站在教堂的中央,这里没有天使,只有玻璃穹顶落下的一缕天光,在地面上铺就出一丝自然而又神圣的色彩,秦逸风沐浴着这天赐的温暖,露出一丝安宁的笑意。
“你在祷告?”没有一丝波澜的思绪,如同平静的湖面,此时却被人投入了一粒小小的石子。恍然之间,秦逸风看到了身边的那张脸,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你在祷告,还是在做梦?”何雨诗调侃般地说。
“我在感恩。”秦逸风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在一旁的木质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
“感恩,上帝给你什么了?”
“至少我现在还没死,好好的呆在这里。”秦逸风说。
“那你该感谢的是我和史正天,要不,你到我面前来拜一下?”何雨诗站起来,一脸玩世不恭。
每次看见这张脸,秦逸风都不由自主地去与何雨韵相比较,可是这两张几乎相同的脸,却从来没有做出过相似的表情,他们一个是天使,一个是恶魔。
“拜你,我还不想下地狱。”秦逸风用自己最冷漠的口吻回答。
“你对我为什么永远是这种态度,因为我杀过人么?”何雨诗问。
秦逸风并不回答。
“你还是不觉得那些人该杀,该死?”何雨诗的脸上掠过一缕凶光。
“任何人,都没有自行裁断人命生死的权利,你没有,我也没有,谁都没有。”秦逸风望着前方,望着十字架上的耶稣,不紧不慢地说。
“你是想说,法律,还是……”何雨诗的双眼,也望向教堂的讲台,“还是他。阿门?”
秦逸风对何雨诗表现出的那一份对耶稣基督的不尊非常不满,但并未发作,依然平静地说:“公理和公义,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又或者是宗教,都存在着约定俗成的衡量标准,那些标准,自然会裁量一个人的生存与死亡,无论是神祗的道义还是人间的法理,都不是一个两个人制定的,不是么?我对你个人并没有成见,我只是看不惯超脱于公理公义之上的存在,我理解你杀人,但我不能理解你杀人之后还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天地间,完全不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是我的错么?”何雨诗坐在了秦逸风身前的桌上,说,“按你的逻辑,这世界公理或公义若依然行之有效的话,何雨韵,又为什么和死,欧阳乐为什么会死?而我,又为什么会还站在这里。在你眼里,这一切都不被容许吧,可它们确实发生了。你不是不知道,最开始,当你们抓住我时,我早已接受了死亡,毫无惧色,然而,却还是有人有办法让我活下来。”
秦逸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何雨诗似乎看出了他神情的变化,不禁微微一笑,说:“想到这里,你还那么崇尚这世界的公理么?你觉得,它们真的完好存在么?”
秦逸风不知道,他无法回答眼前的问题。
“如果世界的公理已经不完美,我们该怎么办?难道我们不应该用双手去铲除这世间的邪恶吗?”何雨诗说,“高高在上的神……”她的双眼又一次望向身后不远的耶稣十字架,“祂们真的看得见么?”
秦逸风依然没有开口,这又成了在他心中萦绕不去的一个诘问,如同悖论,无论什么答案都不能完美;如同雾障,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破解;如同迷宫,无论什么方法都不能找到出路。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太过死板,还是这世界已经错了。他和眼前的何雨诗,是两类人,是经历不同的人。他对世界、对社会虽然失望,却依然抱着信任,而何雨诗,似乎早已经看透了这天地间最肮脏的一面,因此早已对一切都绝望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想法。”何雨诗冷冷说,“你是个聪明人,也正因为你是个聪明人,你现在才会沦落到被人监视的地步,偷偷摸摸地坐在这里。”
秦逸风默默地将头偏向一边。
而这时,三个身影迅速地步入教堂之中,直接来到了秦逸风与何雨诗面前。
秦逸风知道,他与何雨诗的辩论已经告一段落了,这才回过头来,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三人,露出一丝尴尬的微笑。
“都到齐了。”史正天望着秦逸风与何雨诗,低声说。他的身旁,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人,两人的神情都略显不安,似乎由于疾步走来而导致的心跳过速仍然没有平复。
“老远就听到这里的声音,你们刚才在吵些什么?”凌笑看着秦逸风,问。
“没什么大事。”何雨诗摊开双手,说,“只是秦大律师的儿子一直不开窍,我在教育他生存之道而已。”
秦逸风狠狠瞪了何雨诗一眼,说:“的确没发生什么,仅仅是争辩问题,与我们要做的事无关。”
凌笑不满地撇了撇嘴,说:“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安全起见,你们的声音那么大,是害怕别人听不见么?”
“很大声么?我可没觉得,不是你耳朵太好,就是教堂的隔音效果太差。”何雨诗依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连说话的语气也带着不屑一顾。
“你……”凌笑本想发作,但却碍于场合,只能死死盯住何雨诗。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史正天一挥手,说,“我们每次聚会都不能在这里呆太久,免得别人起疑心。”转而对身旁的男子说,“骆水寒,照旧,你呆在门口。”
年轻男子骆水寒点了点头,顺手拿出了腰间的一支手枪,闪身站在教堂入口的一侧。
“事不宜迟。”史正天说,“把大家最近查到的情报汇总一下。”
何雨诗率先开口,说:“我负责调查医院,但没有什么特别的线索,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位叶迦南被送回来了,但却和没被送回来一样,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用输液来维持生命,基本成了半个植物人。”
“是有人刻意造成的,那他身上有伤口么?”秦逸风问。
“据说脑后有一处很致命的创伤,力度再大一点他必然当场毙命,很明显凶手应该是锤子一类的钝器。”
“好,”史正天说,“那凌笑,你呢。”
“我一直呆在学校,几乎没有出门,学校里什么异状也没有,但有时候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监视着我们,尤其是秦逸风,校园周边,也多了一些游荡的青年人,不知道是不是便衣,又或者是与秦逸风所调查之事有关的人。”
“如果真有那么多关系人就好了。”秦逸风摇了摇头,“我看,是路人的可能性占百分之六十,由于最近你比较注意周围的情况和动向,所以才心理作用地认为学校门口人数增多了,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
“是么……”凌笑思量着。
“那逸风,你呢?”史正天问。
“我调查的方向,是我父亲秦书渊的下落,我觉得如果能找到他,很多事都不必再去调查,便可以迎刃而解。”
史正天点了点头。
“根据方辰的交代,我父亲的‘助理’找到他并告诉他情报,帮助他的时间离现在不超过五年,而另一方面,据我调查,我的父亲在两年前还在柯德上庄出现过。”秦逸风说。
“柯德山庄?!”凌笑猛然一惊。
“对,就是Kod山庄,我们去过的那里。”秦逸风说。
凌笑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但秦逸风并未发现,甚至没有人发现了她神情的突然变化,更没有人在这时会给与她必要的关心。
秦逸风继续说:“我父亲秦书渊,应该是一直在调查着某个案件,而从他帮助方辰的事实来看,他调查的案件应该和精神类药剂有关,而这与那个神秘的Kod山庄也存在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史正天又默默点了点头,沉思片刻之后,说:“那你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案件,还有那个‘审判之牙’、机械杀人狂,和你父亲在调查的事,会有关系么?”
“我不确定,只是一种感觉,我之所以继续从父亲失踪之谜开始查起,也是源于这种感觉,”秦逸风说,“我觉得以这个方向调查,必然能找出偶然中的必然来。”
史正天不再多问,平静地说:“我也没什么新发现,关于穆子璇的事,毫无头绪,而警局我又无法出入自由……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狙击穆子璇和那名刑警的是同一支步枪,而且从型号上看,应该是警用步枪,不过这些也并没有证据证明。”
“这么说,的确是警探内部作案。”凌笑惊呼。
“这不是新闻了。”秦逸风表情愤恨,说,“穆警官死了,叶迦南成了植物人,我被完全监控,那些人要阻止的到底是什么,难道就连‘审判之牙’也在执法、司法机关之中?”
“我说了,”一旁的何雨诗莞尔道,“这个世界,早已经变得有些错乱了,要不然,你现在依靠的,怎么回事我们这些人?”
“不过还好,我们都算幸存者吧?还有幸聚在这里,为我们的新生祈祷,阿门!”
调侃般的话语,诉说的,却是四面楚歌的无奈。
秦逸风忽然觉得,证据越多,反而很多事越难以捉摸,他就像一个面对大堆包裹的快递员,必须去分门别类。而自己,现在要做的,是必须理清楚所知道的一切!让它们被整理在一条线上,只有这样,才有让大脑储存的记忆更加清晰,让灵魂,更接近一步‘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