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一日(8月5日)。老佛爷命令荣禄,筹划护送洋人离京前往天津之事,以此阻止联军继续前进。数日前,我听说某人劝启秀致函至各外国公使,邀请他们到总理衙门商议,无需军队护送,此人是想要待他们在路上时将他们一举消灭。启秀认为此建议非常妙,但是发出了好多邀请函,外国使臣都拒绝离开使馆区。过去几日,朝廷一面发出邀请函,一面还对使馆区发动了多次进攻。
一个洋鬼子,半裸着身体,在海岱门大街逢人叩首,不管来人是何阶级之人,即便是见到挑脚夫也恳求饶命,讨些小钱。“我们不久就会被屠杀。”他说道:“但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荣禄手下将他带到荣禄府上。荣禄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将他送归。由此可以看出,洋人在中国的情况确实注释:① 指阴间的常用委婉语。
② 指的是1898年戊戌政变。很窘迫。
七月十五日(8月9日)。南方传来坏消息,荣禄的军队大败,洋人正节节逼近。老佛爷打算西逃热河,但是荣禄力谏其即使洋兵进城,也必须留下。澜公不相信洋人能够进城,每听到此说,甚是鄙夷。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即便他们入了城,也不会烧杀抢掠。我犹记得,四十年前,都城虽破,我仍然能够安居在家中,没有一个洋人来此骚扰。虽然我们的粮食供应有些困难,但是,洋人很少入城,我们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七月十六日(8月10日)。我的老同僚立山居住在法国大教堂附近,被指控挖地道,接济洋人食物等。他被端亲王交到了刑部,太后并不知此事,同时被抓的还有徐用仪和联元二人。端王一直以来对徐用仪心存嫉恨,因为他曾经反对立大阿哥为同治皇帝嗣子。而联元被捕,是因为某人告发他,称他与袁昶平日交往甚密。三人都在今天早晨被处决。徐用仪年龄较我稍大,今年七十九岁,他被杀甚是可怜可悲。但是,得知慈禧太后并不知此事,一切皆端王所为时,他视死如归,毫无怨言。他说道:“彼乃僭妄之徒,怎可能长久。而死于联军入城前,正如吾所愿。”老佛爷若是听说两满人被杀,一定会大发雷霆。立山和荣禄是老相识了。
来自山西的一位刘姓将官,今晨向太后保证,不出三日,就能够将使馆区攻克,届时,联军便会惊惧而不会再前行。今天就开始了攻击,炮火再起。
义和团已经被证实为完全无用之辈。我一直说他们成不了气候。
七月十八日(8月12日)。洋人愈逼愈近。裕禄的军队在北仓、杨村和蔡村,大败三次,后藏匿到了一家棺材铺子,真是不吉祥的地方啊。裕禄于十二日在蔡村用左轮手枪自尽。李秉衡十四日到达河西务,尽管他极力联合我军,但是两军首领张春发、陈泽霖均拒绝开战。李秉衡后服药自尽。荣禄今早进宫,将此消息禀报太后,君主诸臣相对而泣,感叹都是由于这些亲王以及叛乱逆贼才给我们荣耀的帝国带来了如此灾难。荣禄是一个极其明智的人,对此说并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老佛爷说她不会出逃,要以身殉国,也会让皇帝一起殉国。荣禄恳请太后听从他的建议,即留在北京下诏,将端王及其亲信斩首,以向世界证明自己在此事中的清白。但是太后似乎还寄希望依靠义和团的法术拯救北京,所以并没有下令停止攻击使馆区,战火依旧。
今天太后共召见荣禄八次,端王五次。其余军机大臣皆默然不语。
二十日(8月14日)下午五点。通州陷落,洋军已经开始炮轰京城。今天太后在宁寿宫五次召见军机大臣。据说,老佛爷将要逃到张家口避难。申时(下午四点),澜公没有接到通报便匆匆闯入宫中,大喊道:“老佛爷,洋鬼子来了!”刚毅紧随他的脚步而至,称有一大队缠头的士兵驻扎在天坛附近。太后说道:“恐怕是我们的回勇,从甘肃而来,来摧毁外国使馆的吗?”刚毅回答说:“不,老佛爷,是洋鬼子。请老佛爷即刻离开,不然他们就要来杀你啦。”
当天半夜,太后再次在宫中召见军机大臣,但是只有刚毅、赵舒翘和王文韶三人在场。老佛爷问道:“其余人等都跑到哪里去啦?我想是跑回家里了吧。丢下我孤儿寡母不管。现在不管发生何事,你们三人都要跟随我走。” 接着,他转向王文韶,说道:“你年纪太大,我不忍你受此苦,按照你的速度走,尽量赶上来吧。”接着,她对另两个人说:“你们两人都会骑马,应随我走,一路上照顾,一刻都不得离开。”王文韶回答道:“臣当尽力赶上。”皇帝此时看起来异常得警觉、焦急,说道:“是,你无论如何,尽力赶上就是。”这次召见至此结束,两宫究竟何时出发离京的我不清楚。荣禄此时正在收整军队,也不可能赶得上拜见。
二十一日(8月15日)。文连告诉我,老佛爷寅时(早晨三点)便起床了,整夜只休息了一个钟头,匆匆装饰,只穿了一件蓝布衫,就像乡间农妇,这是太后提前命令准备的。这是她第一次将头发梳成汉人的模样。太后叹道:“谁会料到事情会到如此地步?”三辆寻常的骡车被送进宫中,车夫没有戴官帽。
所有嫔妃被要求于早晨三点半集齐在太后跟前;她刚刚发布了一道谕旨,不准她们随行。珍妃一向不服从于老佛爷,此时也和众人齐聚在此,胆敢谏言太后,称皇帝应该留守北京。太后不想与她多费口舌,毫不犹豫大声命令手下当值太监:“将这个贱奴扔进井里去。”闻听此言,皇帝悲痛万分,急忙下跪求情,但是太后愤怒地命令他不准求情,称这不是讲情的时候,她说道:“让她去死吧,以惩戒那些不孝的孩子,并叫那些枭鸟?看看,等他们羽翼丰满的时候,就啄他们母亲的眼睛。”所以,太监李莲英等就将珍妃推进了宁寿宫外的一口大井中。
皇帝悲痛恼怒,浑身颤动不已,太后转而对他说:“上你的车子,放下帘子,不要被人认出。”皇帝身穿黑纱长袍,黑布裤。老佛爷接着对浦伦说:“浦伦,你坐皇帝那辆车的车沿上,好好照看皇帝。我坐另一辆车,溥俊(大阿哥)你坐车沿。李莲英,我知道你不大会骑马,但你要尽力赶上。”在如此的紧要时刻,只有老佛爷一人临危不乱,心平气静,安排着一切。她又对车夫说:“你们只要尽力赶车就行。如果遇到洋鬼子阻拦,你们不要说话,让我同他们周旋。我会告诉他们说,我们都是乡下穷苦人民,正在离京逃回家中。现在我们先去颐和园。”言罢,骡车启程,穿过皇宫北门(神武门),而此时所有的内阁官员及众嫔妃皆跪送,恭祝皇太后、皇上万寿无疆。只有那三位军机大臣骑着马跟在后边,其余诸臣皆奉旨前往颐和园聚集。我的邻居内务府大臣文连,恭送两宫一程,目送他们安全出城。他们从城西北边的德胜门离开,那里难民人山人海,城门拥挤,几乎不能通行。
下午四时。圣驾于早八点到达颐和园,太后与皇帝在那里停留一个钟头。早晨六点钟,动身前往颐和园前,庆亲王先派人向正在轰炸城东齐化门附近地区的日本倭寇悬挂停战旗,之后城门打开,倭寇蜂拥而入。
我儿恩铭和他的几个手下当时正在颐和园当差。太后和皇帝风尘仆仆,蒙尘而至,皇宫守卫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老佛爷,直到她大声怒斥,怪他们竟然没有认出自己,他们才赶紧开门,骡车从侧门而入,老佛爷用了早茶,下令城中所有的古玩、珍宝、和装饰品立即打包送至热河。同时,她差手下一
注释:①鹰的一种。个太监到北京告知皇后?将紫禁城中所有珍宝全部藏在宁寿宫的院中。
端亲王、庆亲王、那王、肃王都到了颐和园随驾,几位贝勒也在那里,还有吴汝梅、浦兴二人,各部堂官约十二人,军机章京三人,自此由马玉坤提携带兵一千护送两宫至张家口,加上端王手下虎神营旗兵数百人,他们都是些攻打使馆无功之人。此时,荣禄依然在极力整合军队。
刚刚得知我的老友帝师兼军机大臣徐桐在家里自缢而死,他家中十八位女眷也随其自缢。徐桐是位真正的爱国志士,也是一位真学者。可悲!可悲!现在我听到的全部都是可悲可泣的消息。满洲骄子,今日竟然都落得个如此悲惨的下场。醇亲王下个月就将入门的妻子,全家自尽,可悲啊?。老佛爷这一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从圣城逃离,正如周幽王遇犬戎之难时一样,蒙尘于外。正是因为南方各省不能与举国同心协力,同仇敌忾,才导致如此灾难。端王排汉,也应该受到谴责。正如孔夫子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荣禄果真没错,义和团的拳民所谓的法术纯属无稽之谈。他们实际上手无缚鸡之力。哎!昔日盛世难再现了!
我的夫人及其他女眷,和所有女性一样顽固得近乎愚蠢,吞鸦片自尽。我无力阻止他们,但是,我不愿如此愚蠢。尽管现在外国强盗在城中各个角落抢掠,但是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的藏宝之处。虽然我年迈衰弱,我也将留在这里。我儿恩珠从昨日便不知去了何处,家中所有的仆人几乎都逃散了。没有人为我准备晚餐。
(《景善日记》至此便结束了,作者在当晚被长子推入井中而死。家中所有女眷之前便已经吞药而死。)
光绪年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900年1月),光绪帝朱笔上谕,立端王之子大阿哥为皇位继承人。谕旨内容如下:注释:① 光绪皇帝的皇后,现在的隆裕太后。② 之后醇亲王娶了荣禄的女儿,且是由慈禧太后亲自做媒。
朕以冲龄入继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听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亲政后,复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重。
乃自上年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丛脞。惟念宗社至重,是以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总未康复,郊坛宗社诸大祀,弗克亲行。
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旰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念祖宗缔造之艰,深恐弗克负荷。且追维入继之初,恭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生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此天下臣民所共知者也。乃朕痼疾在躬,艰于诞育,以致穆宗毅皇帝嗣续无人,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
用再叩恳圣慈,于近支宗室中慎简元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归。再四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俊承继为穆宗毅皇帝之子。钦承懿旨,感幸莫名,谨当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俊为皇子,以绵统绪。将此通谕知之。”
如此伤感之圣旨,在历史上甚是少见。光绪皇帝不但甘心隐退,还亲自昭告天下。他要感谢致使自己悲剧发生的肇事者,感激“圣母之恩”,甚是可悲。正是这位慈母亲手毁掉了他的一生。
京中都察院上奏的奏折?传到西安,奏折陈述了杀死德国公使克林德男爵的凶手恩海被处决一事。
从这份奏折可以看出,朝中高官对义和团及其排外运动的同情。尽管在对外战争中中国战败了,但朝中高官们对太后的敬仰之情依然未减半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中国军士眼中的英雄主义。奏折内容如下:注释:① 这封奏折一直被慈禧太后留中不发,且未做批复,一位随其西逃西安的官员将其派发至上海一报馆,遂登报发表。
日本人所雇侦探,在日军领地当铺之内查得一表,有克林德图记,当铺主人言此乃满人名安海者所当,此人住内城本店内。侦探名为得洛,本旗营定字第八队之书记,查得此事,即报告于日人,立派人往车站内,以二三人先入内,立院中,问日“安海在此住否?”有一人答曰:“予即安海。”乃立时拘去。审问之时,安海神宇镇定,毫无畏惧。问官问曰:“德国公使,是否为汝所杀?”安海答曰:“我奉长官命令,遇外国人即杀之。我本一兵,只知服从长官命令。有一日,我带领二三十人,在街上见一外国人坐轿而来。我立于旁,对准外国人放一枪,轿夫立时逃走。我将外国人拖出,已死,其胸前有一表,我即取之。同事中有得其手枪者,有得其戒指者。我万不料因此表犯案,但我因杀国仇而死,心中甚乐。汝等即杀予以偿命可也。”
翻译又问曰:“你那天是否醉了?”安海笑答曰:“酒乃最好之物。我平常每次可饮四五斤,但那天实未饮一杯。你怕我要倚酒希图减罪吗?”安海真一忠勇之人,侃侃不惧,观者皆为动容,觉中国军中尚有英雄也。次日即交于德人,在克林德被杀之地杀之。臣等思此事,理当奏闻:安海为国而死,当邀皇太后、皇上之悯惜,加以荣典,谨此具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