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士兵恩海在德国公使坐于轿中毫无防备之际,将其射杀。上一章结尾处摘引的奏折记述了恩海被抓捕及执行死刑的过程。
诸臣上奏太后,祝贺大清朝能够拥有如此忠勇之士。恩海为国效忠,勇气可嘉,死得其所。但平心而论,稍微具有远见卓识的学者皆不会忘记袁昶和许景澄,他们满腔英雄热血,堪称凤毛麟角的道义先勇,为了国家大义舍身就义。若中国能够多些如此之人,百姓就没有任何理由担忧其国家之未来。
二位勇士所作所为值得敬佩,我们在本章特将两人就义前所上奏折摘录如下,奏折斥责义和团,语锋直指太后身边的奸佞之人,劝谏太后不要一错再错。
他们的英名受到国人敬仰,他们的勇气和无私的爱国主义在死后得到认可,他们的名誉得到平反,当今的摄政王下了一道谕旨,将二人之名列入了贤良祠。
被处决不久,袁昶的儿子写了一封哀告,于1900年9月将袁昶的死讯通告亲友,并传于亲朋好友间,赞扬了其父的忠勇,表达了自己的哀伤自责之情,内容摘录如下:
先父仗义执言,直面邪恶之势,继而招祸。现将此函告于诸亲友。
今年五月,拳乱兴起,先父任总理衙门行走,对形势倍感焦虑,其同僚许景澄亦有此感。太后三次召见王公大臣,吾父皆以言相劝,称义和团不足为信,奏曰:“臣亲往东交民巷查看,见拳民横死街头,大部分为枪炮所伤,绝非其所称刀枪不入。应将他们逐出官军,立斩无赦。”闻此言,皇帝转身,询问许景澄:中国之强大是否足够抵抗外国?而外国兵力又是如何?许景澄遽奏,言:中国兵力弱小,万无可能战胜万国列强。皇帝闻知,执其袖唏嘘不已,悲痛万分。许悲痛退下,与吾父共同草拟联合上奏之文。
随后,炮轰使馆区的行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吾父对许言:“屠杀外国使节违背国际公法。若外国使馆被毁,列强定派军报复,吾国将何如?我二人必须阻止这愚蠢之举,即使有性命之忧亦在所不惜。”两人二次上奏,但奏折并未发表。虽未发表,那些支持义和团的王公贵族也因之惧怕,暂时减弱了对使馆区的攻势,皆因此奏折之功劳。但从此之后,吾父与许的政敌日益嫉恨二人。
六月末几日(7月15日至25日),外国军队蜂拥至北京,吾父对许言:“既然横竖都是死,何必在此犹豫不决?”二人第三次上奏。奏折称当前形势危急,现今王公贵族及军机大臣也支持义和团,协助蒙蔽圣听。要避免灾难、阻止洋人,唯一出路就是彻底镇压义和团,为此应先处决几位肇始的王公大臣。此奏既上,吾父谓吾母曰:“事已至此,不管我言还是保持缄默,都必死无疑。与其被这些奸佞之臣谋杀,不如死于司寇。若吾死而朝廷认清险恶局势,吾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全家皆围着吾父悲泣。他镇静自若,对我们说:“吾以身许国,无复他求。然汝等是留于京城抑或回南,皆由尔等自行决定。”他接着以忠义爱国之道谆谆教导。
七月初二(7月27日),先父被抓送至刑部。次日下午一点,吾父被杀,恪职尽守的一生就此完结。行刑之地围满了义和团暴民。他们诘问吾父为何仇视义和团,上奏批判他们这个爱国军团。吾父蔑笑道:“大臣谋议国事,出自责任,尔等岂能明白?”
闻狱卒言,吾父与许景澄在狱中畅谈自如,从容索要纸墨,写了二十多张,但是被义和团拳民发现并焚烧。是遗疏?还是遗嘱?我们不得而知。呜呼!痛哉!我们未能尽孝,现在只能强忍悲痛,吾母尚在,吾等还要悉心照料家父遗体丧事,需要强打精神,忍痛奉孝。本月初八,全家将吾父灵柩暂时安置在杭州“广友园”,后陪伴吾母至其老家。在先父墓旁立碑,哭泣致哀。”
如果说临危不惧,视死如归堪称大勇,那么两人无愧真真正正的英雄。阅览两人奏折,能够让我们想起古希腊罗马时期的英雄。他们的高尚品格,深邃的思想,视死如归的凛然大义也让我们不禁联想到苏格拉底、塞尼加和普林尼,正是这些人的精神构成了欧洲文明中高尚情操的典范和渊源。这种舍小义而求大义的精神力量,也是日本强盛起来的根基。三封奏折中的最后一封,堪称绝唱,彰显了他们的远见卓识、诚挚与英勇无畏。第一封奏折虽然是以袁昶个人的名义呈上,却是由两人合作草拟。
许景澄曾经担任俄国和德国钦差大臣,因此在外交领域颇知名,但在正直廉洁和爱国之情上不及袁昶。然而,他因国家大节英勇就义,为国尽忠,足以弥补之前的不足。
袁昶的第一封斥责义和团的奏折,于1900年六月二十日呈上。内容如下:
奏为密陈目前局势危迫,亟图补救之法,以弭将来巨患,披沥直陈,仰祈圣鉴事。窃见自本月十六七日(6月12日),拳匪倡乱京师,连日召见王公贝勒内外廷臣工,圣躬焦劳,为宗庙社稷,深维至计,广咨下问,臣等不能弭患事先,纾君父之忧劳:负罪无状,内愧且愤。
伏查嘉庆十三年七月上谕,即有山东河南一带匪徒,设立八卦教、义和团等名目之事,实系白莲教余孽,曾奉仁宗皇帝严旨密拿惩办。去年,吴桥县知县劳乃宣说帖,考之最详。前月,东抚袁世凯遵旨覆陈,言万无招抚编为营伍之理,言之最为切实明白。前东抚毓贤,办理平原县邪匪一案,称匪首朱红灯自称明裔,妖言煽乱,各处响应,幸被官兵掩捕擒获,就地正法,绝无能避枪炮刀斧之妖术,此其明证。
上年臣询提督程文炳,该提督乙未年(1895年)驻军近畿,有山东义和拳,又自称金钟罩、红灯照名目。四五十人投效,以火枪利刀试其技,立时见血伤毙,是妖术全不可信,确凿无疑。而其匪首广树党羽,久蓄逆谋,妄称明裔煽乱,其为邪教,为乱民,实已明白昭著。
臣于上年十一月十三日,蒙恩召见。其时东省拳匪,借仇为名滋事,臣曾面奏,系邪教倡乱,应预为扑灭各情。旋经东抚袁世凯实力禁止,扑灭十余巨股,东省晏然。始而士绅,误信左道,腾谤谓该抚不应用剿,此皆不学无识之徒,以邪为正,近舆论亦渐帖服,以该抚办理为是。臣去年冬曾以劳乃宣说帖,商之总署诸臣,奏明请旨饬下东抚办理,旋因东抚办有头绪,遂寝未奏。不意东省渐次肃清,流入直隶,直隶督臣(裕禄),观望迁延,养痈成患,听其蔓延,始谋不臧,咎实难辞。及涞水戕官,督臣裕禄见该邪匪借仇教为名,叛迹昭著,乃电奏力请剿办,而内外议有异同,迟延未决。涿州踞城不已,延及永清、霸州各处,涞水戕官尚未痛办,遂致匪胆愈张,甚且焚毁芦保铁路,京津铁路电杆,又毁京津至张家口电线。此皆国家派员出帑借洋款,集数十年之物力所经营,一旦焚毁,千数百万巨资,深堪惋惜。又焚杀教堂教民数百处,将来议偿亦不赀。
伏以民教互仇,积成愤毒。地方官禀承国家律令,自有平心谳狱办法,但凭案情曲直,不分是民是教,断不容匪徒自行报复。乃至本月十六七日,该匪胆敢潜入京师,盗兵辇毂之下,焚毁教堂,攻击各使馆,纵横恣肆,放火杀人,震惊宫阙,实为罪大恶极,万不可赦。
二十日焚烧前门外千余家。北城乃京城财产精华所聚,焚掠一空,士民搬徙,十室九逃,商贾尽行闭歇失业,饷项亦难于汇兑给发。京都为万国所瞻仰,气象萧索,一至于此。自有乱民不治,任其焚杀叫喊,实贻邻国之耻笑。各洋公使,因匪仇教,畏其凶锋,情急自卫,现兵只有四百十余人,各保性命,是其实情。
十六日(6月12日),枢臣启秀等传懿旨慰问各公使馆,并及公使之妻。该公使等感戴圣慈,沦肌入髓,口称调洋兵为卫馆保命起见,绝不敢干预中国国家公事,匪平无事,即行撤回,指天誓日,其词决非虚伪。 为今之计,惟有先清内城之匪,以抚定民心,慰安洋情,乃可阻其续调之兵。必中国自剿,乃可免洋兵助剿,情势显然。
(下面提出了一些剿灭义和团的军事措施建议。)
或谓该匪人多势众,不可轻剿,不知只匪首倡乱,余多愚蠢村农,幼壮不一,随声附和,斩一悍匪,懦者必悔惧立散。或谓匪有邪术,臣愚以为汉末张角黄巾,元末破头潘关先生,皆有妖术,卒归擒斩。该匪昼伏夜动,动言请神,口出妖言,面带阴气,此乃假托符咒、扶鸾、请仙、五鬼搬运之邪术。一遇声光并见之物,阳气炽烈,如枪炮等物,立即破法轰毙。若云匪术能避枪炮,何以十六七等日(六月十三日),该匪连攻东交民巷使馆,洋兵放枪,立毙数匪?昨又击毙帅府胡同?拳匪四十余名,折毁其坛,毫无能避之验。
京师军民数百万,受国厚恩,实无一谋叛者,叛逆只拳匪首要数人耳,一经擒斩,申国法,儆人心,匪胆即寒,民志自大定。城匪既清,各国使馆蒙天恩保护,感激再生之恩,则续调之洋兵,自可阻其来京。即来亦可以城匪既清,无庸自行保护折之,令其撤回。
总之,《周礼》称:治乱国用重典,《康诰》称:用其义刑义杀。内匪势在必剿,无可游移。若因循不剿,招抚之,亦不受命,各国势大怨深,并
注释:① 距离使馆区地带北部约四百码。举报复,祸败不可胜言。与其外兵干预,代行剿办,必至拳匪洋兵,互相哄斗,喋血京师,转致玉石不分,杀害无数良民,大局糜烂,不可收拾。不如我自行剿办,尚可示以形势,杜彼族之口实,以维持大局,庙社不惊,万民幸甚。
大学士荣禄公忠体国,如特奉明旨,责成既专,收效乃速。至交涉之艰,乃可审机因应,所有密筹目前急图补救之法,务一事权,以弭巨患缘由,披沥密陈,伏乞皇太后皇上圣明裁断。谨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