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成熟到有些危险的男人,与冷卓的“细皮嫩肉”一对比,刚硬到难以言喻。
撂下手里的餐具,冷御影又浅呷了口红茶,“几个月不见,不会叫人了?”冷御影斜睨了冷卓一眼,嘴角几不可闻的轻笑。
冷卓将身上的外套随意的递给门口的女佣,迈开长腿,来到餐厅,“爸。”声音里有着难以名状的冷肃,好像是一根钢条,硬硬的回不过弯。
冷御影摇头哂笑,将茶杯放下,双手自然交握在胸前。“冷卓啊冷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怎么都学不会叫我爸?”鼻腔里轻哼一声,“你回来的正好,我倒要问问你,你投资五十亿,去拍的那个电视剧,脑子里怎么想的?”
冷卓啜了一口佣人刚刚送来的咖啡,咖啡的醇香,留蔓在唇齿之间。“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儿。”
冷御影带着抹玩味,眼神不断的在冷卓淡定从容的脸上逡巡着,“这么笔天价制作费,你就是为了好玩儿?”
“不然您以为什么?”冷卓回望着冷御影,表情淡到看不出情绪。
冷御影久经沧桑的双眼,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冷卓,直至沉默的气息要将偌大的餐厅溢满,终于漫不经心的的开口。“没什么,我以为你是想千金一掷为红颜呢!”低头,浏览着今日的财经报纸。
冷卓拿着咖啡杯的手,略略一颤,咖啡匙碰撞到杯身,发出一声脆响。他赶紧端起杯子,连喝数口,冷御影也不做声,只是唇边的笑意,却愈发的扩大。
臭小子,在我面前伪装淡定?你还嫩着呢!
冷卓跟冷御影的交谈,异常沉闷窒息,如果不是报纸偶尔传来被翻动的声音,还有咖啡杯抬起抬落的轻微碰撞,佣人们几乎要怀疑,餐厅里根本就是没有人的。
冷御影从几年前受伤以后,就渐渐不再过问冷氏的业务问题。冷家其实后辈很多,男男女女的都跟冷卓差不多大。可偏偏冷卓是这群人中资质最好,能力最强的。
没有人知道,冷家最开始的白手起家,是源于黑道势力。
“演员选了吗?”冷御影放下手中的报纸,眼神深沉如海,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还没,女主角有些问题要处理,明天我回鞍城,就开始准备海选其他角色演员。”
冷御影轻轻的嗯了一声,又再次垂首,阅读起报纸上的财经新闻。
冷卓修长的骨节,摩挲着白色骨瓷的咖啡杯,腕上的手表,悄无声息的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冷卓每次见到冷御影,心里的五味陈杂,总是排山倒海的兜头而至。
冷御影有女人,又没有女人。确切说,是没有固定的女人。冷卓与冷家的兄弟姐妹来往甚少,基本上可以说是个独行侠,他是一个异类,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孩子。
至少,年少时候的他,经历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被排斥。
“爸,我先去休息了,处理些事情,明天就回鞍城。”冷卓起身,准备告辞,却被冷御影倏然抬起的双眸,定在原地。
“怎么?”冷卓挑眉询问,“冷卓,冷氏现当家的是你,当然,你是愿意走一条复兴之路,还是走一条阴暗过道,都是在你一念之间。”冷御影放下报纸,豁然起身,绕过长方形餐桌,来到冷卓面前。
两个身高不分伯仲的男人,眼神交错的一刹那,仿佛有雷光射出。冷卓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庞,突然绽放出一朵妖冶诡异的笑。
“既然很多年前,您选择的是以德报怨,那么我冷卓就算对冷家有诸多不满,也不会忘恩负义,至少我跟他们是不同的。”冷卓深深看了一眼冷御影,遂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
冷御影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冷卓,刚刚神色里的严森肃杀之气,渐渐的被柔软。真的就像一个慈父,望着自己还没有度过叛逆期的儿子那样,带着一点无奈,一点包容,还有无尽的父爱。
冷卓来到自己的房间,内部装饰是一片雪白。白色的长毛地毯,白色的衣柜,白色的床,只要触目所及,通通是一片素白。
来到写字台前坐下,有些烦躁的耙了耙沾着水汽的头发,冷卓将写字台上呈放的一个黑乌木盒,小心翼翼的搬起,放在自己面前。
掀开盒子上面的白色丝绢,冷卓轻柔的摩挲着盒子正中间的木框里,镶嵌的照片。
那是一个表情很哀伤的女人,枯瘦的容颜,带着说不尽的疲惫,双眸很漂亮,却没有一点点幸福的光彩。
这是冷卓生母的骨灰。母亲段秋桐在他十岁的时候,身患绝症,加上治疗延误,终是不舍的离他而去。
冷卓一直没有把母亲的骨灰埋入墓地,那会让他觉得,再见母亲一面,是那么的困难。
“妈,近来可好?”冷卓右手大拇指指腹,小心的描绘着女子的容颜,就好像母亲曾经在他睡着时,对他爱怜的轻抚一般。
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房间偌大,空旷又安静。冷卓将窗户推开,丝丝细雨,随风闯入,淅淅沥沥的声音,像一部旧电影发出的滋滋声。那些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总是在下雨时分,不经意的搅起他藏好的怀念……
日子像自来水一样,平淡又无趣的一天天度过。阿美有些百无聊赖,无精打采的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里,看着不远处临窗执笔做丹青的离桑,心里满满的都是望尘莫及。
离桑好像十分钟爱那套素白的睡衣,回到万禾公寓后,又赶紧穿上。阿美抱怨过离桑底子好,穿这么素的颜色,白瞎她这副娇容月貌了。
“啊……哈……离桑姐,你描了半天,画什么呢?”阿美趿拉着粉红色的凉拖,揉了揉惺忪的水眸,摇摇晃晃的向离桑走去。
正午的阳光,热浪习习,即使遮挡上双层的纱帘,依旧阻挡不了太阳奔放的热情,离桑鼻尖微微沁出几丝细汗,可她好像毫无知觉,右手执小狼毫笔,左手自然而然的捻着右臂处,有些过长的衣袖。
如瀑布般的及腰长发,像云河绣缎般,随意的披散在身后。眉眼淡淡的,嘴角挂着些微的笑意,“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阿美。”将狼毫笔放入砚台,蘸饱了墨汁,运笔如风过,下笔如有神。
勾勾画画,信笔由缰,不多时,云雾中的山麓,绵长蜿蜒的护城河,高低起伏的丘陵,尽数跃然于纸上。
阿美张着小嘴儿,表示真心敬佩!“离桑姐!你怎么会画清明上河图?”
离桑略略停笔,微抬螓首,“清明上河图是何物?”离桑见阿美一双眸子尽在自己的画作上,索性继续创作。
阿美看着画,小脑袋瓜子一转神,“离桑姐!你这画要是卖了,肯定能有人买!”这样的话,离桑姐就不用被迫去做演员了。
离桑淡笑的摇摇头,“我又不是什么名家,纯粹是闲的无事可做,呃……阿美,我们的盘缠还剩多少?”
盘缠……离桑姐,你还可以更复古些吗?不过一提钱,确实是个比较伤脑筋的问题。
见阿美为难,离桑瞬间心知肚明。可她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也许……也许卖画试试看?
气氛有些僵硬,阿美的电话却倏然响了起来。
“喂?是离桑吗?”电话里是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阿美刚要问对方是谁,离桑却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那个叫夏藤的姑娘!
急忙将电话从阿美的手里夺了过来,“夏藤,怎么了?”离桑口吻里有些担心,夏藤的呼吸很急促,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慌乱的状态。
事实上,夏藤确实再一次的被逼至走投无路。姐姐夏蔓的病情,突然加重,不仅每周的透析次数要增加,连所用药物也要全部更换为进口的,可这医药费,却是笔不小的数额。
“离桑,你手里有钱吗?我……”离桑即将出院的时候,曾经强行的将阿美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夏藤一份,她总感觉自己与夏藤之间,有种莫名的熟稔,却又说不上来原因。
“夏藤,是不是你姐姐的病,又严重了?” 离桑拧蹙眉心,没有看到阿美义愤填膺的表情。
“……是,医院催的很急,姐姐病情突然恶化,她要放弃治疗,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姐姐死。”夏藤越说到最后,气脉越是不足。
她不是看不出姐姐的求死心情,可夏藤一次次的问过自己,如果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那么姐姐也会毫不犹豫、拼尽一切的救她!
所以,无论用什么办法,她都不能放弃姐姐。
离桑沉默了半晌,这种感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的脑中突然闪现了离洛在雨中发高烧,而她们无助、恐惧、无处可去的场景。
“夏藤,晚上八点,医院门口见,你还差多少钱?”离桑眸色流转之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四万。离桑……谢谢你,我――”,“好了别说了,我去筹钱,等我消息。”离桑率先切断了电话,一回身,就看到阿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离桑姐,四万!我没听错吧!你疯了啊!咱们就是卖肾也卖不出来这么多钱啊!”阿美欲哭无泪,离桑姐挺智慧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冲动呢?
屋子里渐渐的染上了一层高温,离桑只觉整个人都向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里里外外都备受煎熬……
连城的天空,格外的湛蓝。也许是因为靠山环海,即使在如此炙热的午后,微风中依然衔带着一丝海风特有的腥咸。
冷卓从书架里翻出几份材料,随手放在文件夹里,临出门之际,回身看了一眼书桌上的骨灰盒,目光悠远又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