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沈彻送走芮钰了了一桩情事,纪澄却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的亲事。
秋季是收获的季节,很多人都急着想在这个秋天收获点儿什么,纪澄也不例外。
齐正的行踪打听起来很容易,因为他太中规中矩了。不在宫里当值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云阳伯府,应酬不多,应该是不喜欢应酬。一个月会去纪澄上次遇到齐正的那间书画铺子涵容斋三次以上,但时间不固定。
纪澄没想到齐正的生活这样简单,颇有洁身自好的意味。可是世人污浊他独清,很容易被大家排斥的。据纪澄知晓,沈家这几位表哥同齐正都没什么往来,他们的圈子基本算得上是京师勋贵子弟的核心圈子了,齐正明显是属于靠边站的那一类。
纪澄颇替齐正将来的前途操心,难怪云阳伯府的爵位到他父亲那一代就终止了,若是齐家父子稍微会来事儿一点儿,像他们这种祖上有功勋,对现在的皇帝又没什么威胁的人家,皇帝是很容易开恩让爵位再延续一代的。
虽然爵位带来的那点儿微薄俸禄纪澄没看在眼里,但是有个伯爷的爵位好歹还在勋贵之流,来往的人家也会有所不同。
这世间人无完人,对齐正纪澄没什么好挑剔的,却不知道齐正和齐华那位常年卧病一直吊着气儿的母亲是个什么性子,对儿媳妇的人选又是个什么想法。
纪澄苦无门路打听,因为齐夫人体弱很少出门,京师的人对她都不怎么熟悉,不过有个人应该能帮到她。
“齐姐姐。”纪澄在背后叫住齐华。
“是你啊,纪姑娘。”齐华不无冷淡地道。自打上次在沈家落水之后,齐华和纪澄见面连寒暄都欠奉,最多就是点头示意,她心里一是怪纪澄坏了自己的事儿,二来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最不堪的一面被纪澄看到了。
纪澄笑着走到齐华身边,鼻子很灵敏地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药香:“姐姐身上带着药香,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不是我,是家母。我给她熬药的时候大概沾上药味儿了。”齐华道。
“伯母病了?姐姐似乎清减了,是因为衣不解带地照顾伯母,太辛苦了吧?”纪澄道。
“不辛苦,那是我娘。”齐华道。
“姐姐一片纯孝老天爷会看见的,伯母的病会好起来的。”纪澄安慰齐华道,“姐姐现在是要去哪儿呢?”
齐华道:“我去给家母拣药。”
纪澄顺着齐华的眼睛看过去,只见斜对面是一个中药铺,黑底金字写着“长春堂”三个字,走进去只见堂内挂着一副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
那掌柜的一见纪澄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垂手低眉地道:“三姑娘。”
齐华诧异地看了一眼纪澄。
纪澄冲那掌柜的摆摆手道:“你忙去吧,我是陪齐姐姐来抓药的。”说罢,纪澄转头看向齐华道,“见笑了。”
“这是你家的药铺?”齐华问。
纪澄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齐华心头一动:“长春堂在京城的名声十分好,药真秤足,每个月都施粥施药,做的都是利民之事,你做什么不好意思啊?”
纪澄感激地笑了笑,特别真诚地道:“齐姐姐你人真好,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家是经商的而不屑跟我来往呢,没想到你却反过来安慰我。”
齐华嘴角微微一翘:“我不是那种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说别的,现在的达官贵人,指不定两代之前还是泥腿子呢。”
纪澄见齐华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软化,趁热打铁地道:“齐姐姐,其实我一直想找你赔礼道歉的,可惜一直没找到同姐姐说话的机会。上回的事情是我太鲁莽了些。”
齐华闻言就知道纪澄说的是上次沈家百花宴的事情,脸顿时就冷了下来。
纪澄就像没察觉一样继续道:“那时候我刚从晋地到京师,人鲁莽得紧,又不识好歹。”纪澄这可是把自己贬成个土包子了。
齐华抬起眼皮扫向纪澄,依旧不语。
纪澄有些尴尬又有些难过地笑了笑:“哎,不说这些了,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吃。”
齐华心想你说话怎么只说半截儿啊?她大概已经明白纪澄的意思了,可偏偏就想听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你有什么好后悔的?”
纪澄并不正面回答,只低下头道:“我年岁也不小了,可至今……本以为……”
其实纪澄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齐华本就恨嫁,所以当时才会行出那样的事儿来,到现在在知情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平日里往来的那些姑娘也不大搭理她了,她自己也觉得丢脸。当初若是事情成了,她能嫁进沈家,别人就算瞧不上她的手段,可表面依然要奉承的。这也就难怪齐华会怪罪纪澄。
虽然齐华这会儿依然怨恨纪澄,但情况又有所不同了,纪澄的后悔,和那欲言又止背后的意思,让齐华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原来不仅是她一个人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齐华撇撇嘴道:“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别看其他人表面对你和和气气的,那不过是她们教养使然,其实背地里哪里看得起你这种出身的人,不说你,便是我也未必能入那些人的眼呢。她们一个个鼻孔都是朝天的。咱们的才貌便是再好也没用,有些人哪怕是无盐女或者破鞋儿、烂鞋儿,那些人也是趋之若鹜的。”
纪澄听了,自然明白齐华是意有所指:“齐姐姐,上回在……”
话还没说完,掌柜的领着店里的伙计来请纪澄和齐华去里间喝茶,又亲自拿了齐华手里的药单去抓药。
齐华来过长春堂很多次了,还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她喜欢来长春堂一是表现一下自己的孝顺,希望有人能够看到她的孝行并传播一下,二来长春堂的名声和信誉的确良好,而最大优点还不是这个,而是药材比别的药店都便宜了一分。她母亲常年患病,虽然不至于说将个伯府给吃垮了,但他们家也就是表面光鲜,有些银子能省一点儿的就不要浪费。
掌柜的去抓药之后,纪澄继续道:“齐姐姐,上回你说的王悦娘的事儿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王悦娘装得再像,也掩盖不了她曾经被卖入楼子里的事儿。”齐华道。
“姐姐是怎么知道啊?这样的事儿若是真的,外面还不传疯了呀?”纪澄问。
“我哥哥听他朋友说的,绝对没错。他本来也不会跟我说的,只是他没头没脑地让我从此不许出门,连给娘抓药也不许,我自然不肯,他才把原因说出来的。”齐华道。
“原来如此。可是王悦娘既然已经……又怎么能进宫当娘娘呢?”纪澄好奇地道。
“你不知道,这里面的名堂多着呢。藏点儿鸡血就能装黄花闺女了。”大概是纪澄眼里崇拜的光芒太盛,齐华的话渐渐就多了起来,
等掌柜的将抓好的药递到齐华手里时,齐华和纪澄已经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这姑娘之间要拉近关系也容易,只要你甘当绿叶,乐她所乐,恶她所恶,和她一起说别人的坏话,和她一起分享见不得人的心思,关系很快就能拉近。
末了,齐华已经被纪澄捧得一点儿也不见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了:“对了,澄妹妹,你们长春堂里有千年山参吗?”
千年山参自然是有的,而且产自长白山,品相完整,保存得十分好,乃长春堂的镇店之宝,每个这样的大药房都是有自己的镇店之物的。
纪澄心想,云阳伯夫人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要用千年山参吊气儿了?也难怪齐华当初那般着急了,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哪里耽误得起三年时间?那么齐正那里岂非也要耽搁了,纪澄可是等不起的,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多。
这件事看来的确得抓紧了。
纪澄朝齐华点了点头。
齐华心里一喜,大夫说她母亲熬不了多久了,若是有千年山参续命,或者还可多活个三年两载的。
若是寻常人参,齐家自然是有的,可这千年山参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一旦现世多入了豪富之手。听说齐家祖上曾经有过一支,早就用掉了,如今的云阳伯府可没有那许多银子能买千年山参,即使咬着牙愿意买,可也没人愿意卖的,那可是救命的东西。
“澄妹妹……”齐华开始抹泪,将大夫的话重复了一遍给纪澄听。
纪澄道:“姐姐快莫哭了,不过是一支山参而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伯母的病情需要,长春堂是绝不会吝惜的。”
齐华没想到纪澄这样好说话,她是知道千年山参得来不易的,饶是她哥哥四处求人,也没寻到一支。
纪澄让柳叶儿去寻了掌柜的来。
李掌柜一听是要镇店之宝,当时脸上就苦出了许多褶子来:“三姑娘,这,这千年山参还是我师父千辛万苦在长白山上守了二十年才寻来的,做了长春堂的镇店之宝,咱们长春堂才有如今这幅光景儿的。师父当年去世的时候拉着我的手一直叮嘱,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动这山参。”
齐华一听心里就凉了一半下来。
纪澄道:“什么叫万不得已?人命关天,这难道不是万不得已?咱们开药堂的本就是为了悬壶济世,山参不过是死物,哪里就抵得过人命。你将山参拿出来吧。”
李掌柜不得已只好亲自去请了出来。黑漆戗金的盒子里,红丝绒上躺着一支粗如儿臂的千年山参。齐华好歹也是世家小姐,识货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
“澄妹妹,我……”齐华当场就落泪了。
李掌柜的将盒子盖好,恭恭敬敬地请示纪澄:“三姑娘,这样的东西是有钱也难寻的,长白山已经好些年没见过这样的参王了,若是拿出去卖,十万两银子别人只怕也抢着要。原本三姑娘开口,小的就该双手奉上的,可是这笔银子数目巨大,小的实在做不了主,得有老爷子的亲笔印信才行。”
纪澄沉默了片刻,问道:“李叔,我不会为难你的。只是十万两银子也实在太多了些。”
纪澄看了看齐华,又看了看李掌柜:“这样吧,若是让你贱卖,我爹爹那里肯定不会同意的。”
李掌柜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笑脸,松了一口大气。
纪澄看向齐华道:“齐姐姐,当初的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一直想补偿你,今日正好逢着机会了。这样吧,这支山参算你五万两银子。”
“三姑娘!”李掌柜失声叫了出来。
纪澄摆摆手道:“听我说完,剩下的五万两银子我来补。”
齐华原本还以为能白得一支山参,可一听那天价就知道不可能,千年山参的市价齐华自然是清楚的,长春堂这十万两一支卖得真的不算贵,她们家要是有这许多银子,早就买着了。
别说十万两了,就是五万两银子,云阳伯府除非砸锅卖铁,把宅子卖了才可能买得起。
“这使不得,澄妹妹,千万使不得。”齐华又摇头又摆手,她哪里去找那银子买。
纪澄也不为难齐华,只让李掌柜的将山参收好,叮嘱他妥善保管,且不许卖给别人。
纪澄陪着齐华出了长春堂的大门:“齐姐姐,这笔银子实在是不小的数目,不过伯母的病情要紧,你回去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吧。”
齐华点了点头,拉着纪澄的手又说了好几声谢谢。
“澄妹妹,说来不怕你笑话,莫说十万两,就是五万两我家中也没有。家母患病多年,家父又不会营生,家中全靠我哥哥顶着,表面上虽然看着光鲜,可实际上是拆东墙补西墙,不过是撑面子而已。”齐华道。
纪澄早就料到了齐家的境况,她和齐华第一次见面时,齐华就猛盯着她的衣裳看,十分艳羡,足可见云阳伯府的窘迫。
纪澄故作惊讶而尴尬地道:“啊,我不知道,对不起,齐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你将来同我直说就是,别的我不敢说,可朋友通财之义我还是有的。”
齐华笑道:“这倒不用,饭还是吃得起的。只是我原不知道原来澄妹妹家中这样富庶,五万两银子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纪澄知道齐华这是动心了,来探自己的底来着:“不怕妹妹笑话,家父希望我能在京师寻一门好亲事,所以给我准备了不少嫁妆。五万两银子虽然多,但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齐华看着纪澄心里那叫一个嫉妒啊!她的嫁妆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千两银子顶天了,而听纪澄的口气,她的嫁妆只怕十万两银子都有。若是她能嫁入自己家,那不仅她娘会有千年山参,而她出嫁时纪澄总得给她添妆吧?她哥哥也就不必因为银子不趁手而被上司冷待了。
“照这么说,澄妹妹的嫁妆只怕不少于十万两吧?”齐华好奇地道。
纪澄笑着道:“不过是些阿堵物而已。”
齐华又问:“澄姐姐,这长春堂的李掌柜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啊?”说让拿镇店之宝就拿镇店之宝。
纪澄道:“爹爹早就将长春堂添在我的嫁妆单子上了,说银钱是死的,用了就没了,有铺子那银子就是活物,一辈子都有。”
齐华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长春堂的规模虽然比不上京师那三大药堂,可是齐华听说不止京师,临县、临省都有长春堂的分号,若是纪澄还拥有长春堂,那可真是个金娃娃了。
同纪澄分手后,齐华几乎是小跑进她母亲齐夫人的屋里的。
“怎么又是你去抓药?我不是让你别去了吗?你哥哥说现在世道不太平,你是伯府千金何必去抛头露脸?”齐夫人拉着齐华的手埋怨道,只是她身子骨实在太弱了,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就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齐华替齐夫人掖了掖被角,提了一下今日遇到纪澄的事儿,但对于千年山参的事儿是一个字也不敢提的。
“哦,听你的口气,似乎挺喜欢这位纪姑娘的。”齐夫人道。
“嗯,她人生得漂亮,脾气性子都是极好的。上回百花宴作画,她和王四娘还打成了平手,要不是王四娘是王家的人,根本就赢不了澄妹妹的。”齐华不遗余力地为纪澄说着好话。
齐夫人虽然卧床多年,但脑子可没瘫痪,齐华的性子并不合群,以前提起其他姑娘的时候总是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很少见她这样称赞一个人的。齐夫人的第一个反应是怕纪澄别有用心骗了齐华。
“哦,这位纪姑娘什么来历啊?”齐夫人问。
“她是沈家三夫人的侄女儿,就是铁帽胡同那个沈家。”齐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