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客栈里,西门炽已经让人摆好的饭菜在等他们。
司空静随口问了一句,“殿下,刚才镜尘夜来过,与你说了什么?”
西门炽一脸的惊讶,“镜尘夜来过?什么时候?”
未央和司空静对视一眼,沉默。
“恕属下直言,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发病了,上次属下就叮嘱过,殿下的病是小时候被人种过蛊毒,蛊虫随着他的身体一同生长在心脏的位置,每发作一次,他的生命就要减少一分,若不细心调理,怕是活不过三十五岁,如今看来,连是否能活过三十岁都是个问题。夜王妃,既然在殿下的身边,务必就要好好照顾殿下,殿下在生活上是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您,还是要多费心,别再让他受什么刺激。这样折腾下去,属下再如何用药也回天乏术啊。”
镜尘夜死死的躺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散落开,眼帘紧闭,胸口微弱的起伏,夜姬泪水涟涟的跪在他身边,听到最后一句话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顿时泣不成声。
御医叹息着摇了摇头,“夜王妃好自为之,待殿下醒来记得叮嘱殿下,权力固然重要,但是身体坏了,什么样的权力也是没用的……还有,什么事不要郁积在心里,殿下的心啊,就是藏了太多太多的秘密,这样积压积压,怎么会不成疾?属下去开药了。”
“等等!”夜姬突然起身来,踉踉跄跄的跑过去扯住他,“刘大人,蛊虫怎么就不能取出来?你是大夫,你一定有办法!”
刘大人叹气,“夜王妃,若是臣有办法,怎么会不救殿下?任何一个大夫都没办法取出蛊虫。就连南疆之地擅长蛊术的巫婆,在蛊虫生长了这么多年后想要取下来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最重要的是,夜王妃也压根找不出下蛊的人吧?没有下蛊的人开的养蛊的方子,弄不清楚当初到底是几种蛊虫的混合,天上的神仙也没办法。”
御医解释了一番后摇着头便离去了,夜姬慢慢走回镜尘夜身边,在他的床榻边上坐下,泪眼模糊的望着那张年轻却憔悴的脸。
她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他的脸,泪水汹涌而下。
“为什么!父皇!为什么你不能保护好我的母后!为什么!”
九岁的少年,他的发与瞳,在黑夜中流光,带着与生俱来的妖娆与孤傲,散发出拒人千里的淡漠。他的淡漠是皇宫里截然不同的风景,在所有的孩子争宠争位你争我夺的光景下,他安然的用他的淡漠维持生命的宁静,保持一份决然的姿态。
他若对你笑,那浅浅妖娆的弧度,便像是披上了夜的风衣,黑色中带着清透的凉爽,淡漠中透着亲近,那一刻,温情高贵的如同世外的一个小王子。
他是所有人的宠儿。
他的母亲,是以贤良淑德出名的白莲皇后,与世无争的女子,只想安心的站在那个帝王身后为他打理后宫,用谦厚仁得来治理后宫。
可是当他愤怒委屈、怒气冲冲的来到殿前,责问父亲为何没能保护好母亲的时候,父亲倨傲的脸上满是鄙夷和不屑。
一个皇后——当然,一个皇帝只有一个皇后,他给了她最好的名分,但是,她死了之后又能有新的皇后,又能给最好的名分给别人。
他记得那是一个冬夜,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好几日,母后正偎依在宫廷暖炉边上亲手为他编织毛衣。突然有剧烈的响动,敏感的母亲惊慌失措的把他关进寝宫的衣柜里,深深的吻他的额头,颤抖着声音嘱托,“皇儿,躲在柜子里,不管发生什么看到什么,不到父皇赶过来不要出来。母后以后不能照顾皇儿,皇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活到万人之上,才不会被任何人欺负,知道么。”
他瑟瑟的躲在衣柜里,看着四个侍卫冲进来牢牢的钳制住纤弱的母后,一个长着一双狐眼的女人迈着优雅而轻盈的步子前来,伸出她纤长的手,就那么轻而易举的亲手掐上他的母亲纤细的脖颈。
她的最后一句话是,“陛下不会放过你!”
她是如此的信任,深爱着自己的丈夫——那个君临天下的王。
他躲在衣柜里全身发抖,崩溃的压住眼泪和哭泣,听见母亲尖锐的哭喊和哀鸣,看见她不停的挣扎想要再汲取一丝的空气,可是,她的脸变得涨红,就那样昭然的在那宫殿里,她母亲的哭喊变得微弱,变得沉寂,宛如夜里的一阵风,散去。
女人放手,母后就仰面倒在床榻上那个没了声息。女人拈起母亲的衣裳,擦了她不慎被母亲抓开的伤口处的血迹,带着惺忪的笑意打了个响指,就有许多带着刀的侍卫涌入大殿来,众人对皇后的尸体仿若没有看见,簇拥着那个女人飘然离去。
于是,母亲的尸体就这样荒凉的躺在床榻上,逐渐冰凉,僵硬。
于是,他就一直紧紧的蜷曲着身子,全身筛糠似的颤抖着,透过衣柜的裂缝看着母亲,看着母亲一直张着的眼睛,看着那眼角最后一滴盈盈欲滴的血泪,看着她喉咙里血管破裂而从嘴角渗出来的殷红的血在母亲的脑后盛开了一朵妖娆的滴血玫瑰。
那一幕,在他此后的生命里,无数次的光顾他的记忆和睡梦,夜里惊醒剧烈的喘息和冰凉的汗水,空洞的已经没有了眼泪的眼眶,让他此生都不敢睡的太沉。
天亮的时候,有侍卫“发现”了尸体,父皇到场后,他才胆战心惊的从衣柜里出来。
可是父皇只是坐在龙椅上,一手簇拥着那个长着一双狐眼的妃嫔——他现在最宠爱的妃嫔娇滴滴的坐在他的怀里,他对着他的儿子笑道,“你的母亲只是先去了,她现在一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祝福着你,老二,不用担心,母后一定在看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