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1990年元月去世的,转眼间已过去快16年了,但是父亲走过的路、经过的事乃至发生在他周围的一些故事至今仍很清晰地闪现在我们几个子女的脑海里。有人说,人生的第一位老师是父母亲。父母亲的言谈举止对儿女的一生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在这里,我将父亲经过的几件事串联起来,形成这篇文章,作为对父亲的祭奠。
聆听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讲话父亲是1937年7月参加革命的,在革命的阵营里,他勤学苦练,经常向一些年长的战士学习骑马、射击、刺杀等军事技术和文化知识。他在党组织的培养下,进步很快,入伍不到一年就入了党,在定边保安司令部新兵二连担任了班长。1942年5月,定边保安司令部要求连里推荐一名战士到延安去学习测绘技术,连长、指导员首先想到了我父亲。父亲经过几年部队生活的磨炼,早已成熟了。他的军事动作过硬,文化水平提高很快,派他到延安学习是再合适不过了。经过准备,1942年春天父亲动身来到了延安。到了延安后,父亲立即到延安联防司令部测绘学校报到。学校设在宝塔山的窑洞里,讲课的教员是南方人。父亲从未进过学堂,经过这几年在部队里的锻炼,记笔记、写日记是没问题的,但对于数学知识他可是从来没接触过。尤其是老师讲分数的乘除法,使父亲和一些文化程度低的学员感到非常头疼。父亲往往点上油灯,熬了好几夜才弄懂几个习题。老师讲授课是在宝塔山下的窑洞里进行的,测绘是在甘泉、富县一带的山沟、树丛里进行。遇到一些桥梁,还要走到桥下面勘察,以掌握准确的数据。在延安学习了两年多时间,父亲在这里遇到了不少能人。因为测绘学校里的学员都是从基层部队精选上来的骨干,有从抗日前线来的战斗英雄,也有从南方城市来的青年学生。在和他们相处的日日夜夜里,父亲学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1943年的秋天,父亲正在和同学们上课,忽然接到命令,让他们整队集合,集体到延安广场上听中央首长讲话。大家猜想,是不是毛主席要讲话?学员们很兴奋,因为到延安不知不觉一年多了,鉴于纪律严明和学习很紧张,学员们没机会到延安其他处看看,更谈不上见到毛主席、朱总司令等中央首长了。而今天,盼望已久的事要成为事实,父亲和一些学员心里十分高兴,大家拿出最整洁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穿上。
测绘学校的学员们整队出发,很快到了延安广场。说是广场,只不过是延河边一块平整、很大的空地罢了。此时,广场上黑压压地坐满了人,父亲和同学走到指定的地方坐好。主持会议的首长是个南方人,他的口音父亲听不懂。旁边的学员告诉父亲,说等一会儿毛主席、朱总司令要来讲话。一会儿,朱总司令上台了。说起朱总司令,他的名字在延安地区十分响亮,今日里父亲终于见到他了。朱总司令个子不高,军人气质很浓,讲起话来抑扬顿挫十分干脆。他的话不长,主要是关于抗日的。朱总司令讲完后,毛主席走了上来。以前听很多人讲过毛主席的故事,他的理论、军事水平在延安人人皆知,他的《论持久战》父亲和学员们不知学了几遍。今天终于见到毛主席,听到毛主席的讲话了,父亲和学员们极为兴奋。毛主席个头很高,穿着一身旧衣服,个别地方还打着补丁。他的湖南口音很重,讲的内容也是关于抗日的。他的口才很好,但可惜的是那时没有什么扩音设备,加之那天父亲和测绘学校的学员坐得太远,讲的内容没听清多少,但不管怎么说终于见到毛主席、朱总司令了。回到学校后的几天里,父亲和其他学员仍兴致不减,还在议论此事。父亲在1989年冬病情已很重,但在自治区附属医院碰上了几位老朋友,仍提起这件事。几十年过去,他讲起这件事来,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数九寒天的枪声1949年9月宁夏解放,父亲随耿明、孙殿才等同志从定边出发,赶赴宁夏参加接收工作。到了宁夏后,在吴忠枣园等地工作不久,父亲被任命到灵武二区担任区长。当时灵武二区区部设在石沟驿,那里土匪活动频繁,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很多。群众不了解解放军,不敢轻易和解放军接触,所以那一带局势复杂,变化莫测。父亲长期从事军事工作,突然转业到地方工作,换位后很不适应,感到工作极难开展。怎样才能打开局面,怎样才能在石沟驿一带站稳脚跟,成了区委、区政府干部的难题。这时区委、区政府的一些干部有了情绪。1949年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区委会的干部挤在过去地主老寨子的一间屋子里,屋内仅有一只旧火盆,放着几块炭火。为了防止煤烟,还得时不时地推开门透透气。到了半夜,气温下降到零下20几度,干部们盖着薄薄的被子,缩在炕上渐渐进入梦乡。这时父亲没有睡意,他还在思考明天的工作,土改怎么搞,群众怎样进一步发动。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在寒冷的深夜,尤其是在阒静无声的石沟驿上空,枪声极为清脆惊人。多年的戎马生涯,练就了父亲敏捷、果断的作风。他抽出手枪,掀开门,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由于他熟悉地形,几分钟就登上寨子的高墙,这是最有利的制高点。夜幕中只看见天际边的星星在闪烁着寒冷的光泽,远处传来因枪声而惊醒的狗的叫声。随后,区委的一些干部也拿着枪出来了,他们和父亲向着狗叫的方向迅速赶去。寒风似小刀一样在他们的脸上不时地割着,干部们没一个喊冷喊苦的。一个多小时过去,父亲看到田野很平静,老乡们没有被惊动,都还在睡梦中。因为他们知道有共产党的队伍在此,所以没出现什么惊慌失措的现象。经过分析,父亲估计是远处土匪试探的枪声。土匪们看到区委的干部多,且警惕性很高,所以没搞什么名堂就溜走了。父亲的高度警惕及果断、敏捷的军人作风赢得了同志们的敬佩,在这一年的干部总结会上,群众将这一条写在父亲的鉴定表上,永久地记入父亲的档案中。
一座铜佛像到了1950年,经过父亲和区上干部大量细致的工作,群众的积极性发动起来了,他们积极参加土改,发展生产,石沟驿地区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气腾腾的局面。这时候,区委的干部中有些人因为形势的好转、工作的稳定,思想中产生图享受、图安逸的念头。这种思想马上反映在工作中,怕吃苦、怕干艰难的工作、嫌生活不好、爱沾群众的小便宜等等不良现象出现了。面对这种情况,父亲和区上其他领导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们经过商议后,决定寻找合适机会开展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活动,以提高干部的思想认识。这个时候区上发生了一件事,对整个二区震动很大。在深入农户家中访贫问苦过程中,区上的一个干部到一个经济宽裕的农户家中工作时,发现了一只明清以前的铜佛像。这个干部有一定的文化,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就采取威胁哄骗等手段将这个铜佛像弄到手。俗话讲,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几天后弄得沸沸扬扬。性格刚烈、疾恶如仇的父亲听到后气坏了,他立即召集区委干部会议,准备严肃处理这件事。在会上,一开始有些人面情软,怕得罪人,发言不疼不痒。那个干部还不以为然,不认错。面对这种情况,父亲站了起来,他从党的优良传统讲起,义正词严,毫不留情地批评这种有损党的声誉、有损区委形象的行为。在父亲的严厉批评及坚持下,那个同志承认了错误,并给老乡退回了铜佛像。通过这件事,教育了全体干部。在以后的几年工作中,区委干部严格遵守纪律,和群众相处秋毫不犯,受到群众的真心拥护,推动了二区的整个工作。有一些干部从这里走出后,成为一些单位的骨干和领导,这与父亲当年严肃认真的工作作风是密不可分的。
风雪夜里请大夫1952年冬,区上的一些干部经过培养锻炼,素质得到了提高,不少人被抽调到县上有关部门工作或提拔到其他区上担任领导工作。这个时候,又有一些年轻的、新参加工作的同志补充了进来。一位姓谢的年轻人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二区的。小谢读过书,有一定的文化,到二区后担任秘书、文书等工作。他聪明、好学,为人谦和,得到了同志们的好评。由于形势的稳定和经济的好转,县委指示,一些外地干部可以将家属带来,以便互相照顾。当时正是冬季,气候寒冷,而区上干部的屋子陈旧、防寒设施差。小谢的妻子来后不久,一天,他的小孩感冒了,咳嗽并发烧。这时,小谢夫妇紧张得不知怎么办。要是在县城,可以随时到医院医治,可现在是在穷乡僻壤的山区,药没药、大夫没大夫,怎么办呢?这时父亲知道了,他走进小谢居住的小屋,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感到孩子病得不轻。出了门,他对另一名领导说:“要马上去请医生,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离这30里之外,是吴忠堡金银滩,那儿有大夫。派上两个精干人员骑上马连夜请大夫,速去速回!”在父亲的果断命令之中,两位干部连夜赶往金银滩,在寒风中他们奔波了几个小时,终于将大夫请来。经过打针吃药,小谢的孩子转危为安了。这件事给区上干部留下的印象极深。十几年前,曾整理过父亲档案的老同志见到我说:“你父亲当年救小谢的孩子的事,至今还清楚地记在他1953年的工作鉴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