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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素笺化羽寄哀思

我的岳父叫孙天宝,他是灵武市磁窑堡镇圆疙瘩的人,他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农村,长年在黄土地上耕耘。他在庄子上辈分很大,因他在弟兄们中排行老三,庄子上的年轻人尊称他“孙三爷”,年龄大的人叫他“孙三老汉”。他是1990年去世的,至今已16年了。我的岳母叫黎秀兰,她今年75岁,也是从小在灵武磁窑堡山区长大的,由于几十年辛勤的劳动,至今身体硬硬朗朗,和小儿子孙兵生活在一起。

我的岳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没有离开庄稼地。但他和庄子上的其他人还不一样,在人民公社时期,他曾给生产队当过保管。他没有文化,是个粗人,但他当保管时那种细心、认真的工作态度令很多人感到惊奇。仓库的粮食、籽种有多少斤,农具有多少件,都放在什么地方,他十分清楚。当保管几十年,从未丢过什么东西。我的岳父为人实在厚道,在社员中口碑很好。那些年县上经常派人下基层帮助农村搞工作。生产队队长了解我岳父的为人,总是将县上派来的干部安排在他家里吃住,我岳父岳母想尽一切办法招待好客人。时间长了,我岳父和县上一些部门的不少干部熟悉了,队里的一些副业活,如卖羊粪、卖羊毛、购买化肥等,队里都指派他去联系。由于常出外,他和一些运输单位的司机也熟悉了。那些年运输车辆很紧张,因为有了我岳父的努力,拉运羊粪、化肥等,生产队长不用发愁。

圆疙瘩过去是个出名的穷地方,山荒沙大,属于典型的干旱地区,种庄稼靠天吃饭,村民靠养羊和挖甘草养家糊口。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圆疙瘩村家家户户生活贫困,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了岳父的身上。我的岳父共有5个子女,我的妻子孙桂英是家中的老大。那时,几个孩子都很幼小,好多次他看到孩子饿得厉害,心中极为难受。有时,个别亲戚悄悄地提醒他:“你是保管,库房里贮藏着粮食籽种和牲口饲料,往回拿上几斤便可以解家中之危。”但是,耿直、倔强的岳父根本不听这些话。家人实在饿得没办法了,他悄悄地把家中稍值钱的东西带在身上,趁月夜赶路,到盐池县的一些庄子里换一点粮食回来,以解燃眉之急,才算没有饿死一个孩子,艰难地度过了荒年。大概与岳父经常出门在外有关,他懂得了读书的重要。他一辈子不识字,尝到了没有知识的苦头,于是他下决心让娃娃们睁开眼,学到知识。尽管家中非常穷,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把5个子女一个个送出去上学。

1976年,灵武的地方经济有了发展,县上兴办了建工队、被服厂、毛纺厂等一些企业,要招收一批工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我的岳父找到了灵武城里的亲戚,请他们帮忙将大女儿孙桂英招工。经过亲戚的努力,孙桂英进了灵武毛纺厂当工人。能把女儿送出去当了工人,这是多少年来他最得意的一件事。就因为这件事,在庄子里他的脸上很有光彩。女儿到毛纺厂工作后,他经常利用农闲到女儿工作、生活的厂里去,送去我岳母做的馍馍、炒面等。尽管那时生活不富裕,但每次去总是给女儿一点零用钱,并千叮万嘱让女儿工作时注意安全,不要让机器碰伤了。

1978年,经他家的一个亲戚介绍,我和孙桂英相识结了婚。那时交通不方便,加上我刚调到建委,工作很忙,妻子每次回娘家,总是一个人去,回来时岳父总叮咛岳母做一些吃的东西让妻子带上。我们结婚的时候,虽然岳父家里很穷,但岳父请陕西来的毡匠给我们精心擀了两条毛毡,用染色的红羊毛在上面缀上“双喜”两个字。按照当地习俗回门时,岳父笑眯眯地说:“娃娃,我给你号了两只羊,给你先养着,啥时要都可以。”后来,羊长大了,并常下羊羔子,年年过年,岳父都让妻弟给我们送来一只羊羔子。

20世纪80年代初期,我的两个孩子先后出生。那时,我的母亲年龄已很大,无力拉扯孙子,岳父和岳母商量后,把我的大孩子明明接到家中看护。几年里,他们照顾外孙非常尽心。孩子稍有点病,岳父岳母总是及时带信让我去看,生怕有个什么差错。几年过去,明明和外爷爷、外奶奶有了很深的感情,以致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去接他时,小家伙用脚蹬着车,哭闹着不愿意回来。

岳父为人很厚道,但是发起脾气也不得了。一次由于我爱人没有照顾好孩子,使孩子的手指受了伤。为了这件事情,我和爱人吵了一架。岳父知道后,从磁窑堡赶来,把身上背的黄挎包摔在桌子上,将我狠狠地骂了一顿。因为岳父生气,骂的话很难听,我确实从情感上接受不了,心里结了个疙瘩,那一段时间我没有去岳父家。过了几个月,我和两个朋友骑着三轮摩托车去圆疙瘩,由于路不好走,到后天已黑了。我的到来,使岳父非常高兴,几个月前的不快早已抛之九霄云外。他大声吆喝着,让我的两个妻弟赶紧宰羊,我劝阻也没有用,等肉煮好后,夜已深了。

在农村,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这都是大事。为了办好这些事,那些年岳父非常辛苦,他挖甘草、喂牲口、打零工,一分钱一分钱地积攒着,终于给一个个儿子盖了房子、娶了媳妇。而他自己舍不得穿,舍不得吃,几十年里始终住在几间又黑又矮的土房子里。

岁月一天天逝去,我的孩子都慢慢长大了。有一段时间,我感觉到岳父来灵武县城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一个星期天,我和爱人去了一趟圆疙瘩。

闲聊时,我仔细端详岳父,见他满脸皱纹,头发已花白了,且不停地咳嗽着,从炕上下地拿东西时,步履蹒跚,不像过去那么精神利索了。此时我明白了,为什么岳父很少进城了。晚上,岳父告诉我,他和我岳母岁数大了,按农村的习俗,要早早地做寿材。由于我在城里工作,他让我给买上一点松木准备做寿材。我回到灵武后,很快买好了木料,并找到当木匠的大哥把木头锯成了板材,尽快托人送了上去。后来我听岳母说,我岳父看到板材后非常高兴,在庄子里把我夸了一番。

1990年秋季的一天下午,我妻弟匆匆忙忙地从圆疙瘩来到我家。他告诉我,我岳父病重了,让我和爱人立即去。当我们赶到岳父家后他已卧床不起了,病显然很重了。岳母告诉我们,他很犟,知道自己不行了,说啥也不去医院。我坐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要将他接到县城医院去医治。岳父看着我说:“不了,不要紧,没啥事。”我看到他腿部已开始浮肿,人已无力站起来了,我立即到磁窑堡镇上请了一个大夫到他家给他诊治。这位医生看了他以前看病的单子,告诉我,岳父患的肺癌,已到了晚期,治愈的希望已非常小了。为了减轻他的痛苦,医生开了一些药让他服用,就这样岳父又维持了一段时间。过了几天,我又去圆疙瘩看他,岳父这时知道自己不行了,他让别人都离开,做手势让我坐在他的跟前说:“娃娃,我没有什么扯心的事,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最小的妻弟,他年龄太小,我走了他们孤儿寡母怎么办?你是家中的大女婿,这些事就全靠你了,替我操点心吧。”说着说着老泪慢慢溢出。我的心中很难过,泪水不停地滴落,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使劲地点着头。

1990年11月23日,岳父离开了人世,那一年他66岁。下葬的那天,村上送行的人很多,有200多人,一些村民是从马跑泉、石槽冲、王家圈等村赶来的。我站在岳父家门前的一个高坡子上,看到他的家门前香烟袅袅,白色一片。凄凉、悲怆的唢呐声直冲蓝天,我感到了一种震撼,这是山庄里的乡亲们对乡邻、对长辈悼念的最隆重最崇高的礼节。后来,我去找了公安局的一些领导,讲明了情况,按照农转非的政策,把最小的妻弟转为城市户,跟我一起生活,总算了结了老人的心愿。

今年是我岳父去世16周年。是夜,往事化入了思绪,我辗转反侧,难以成寐,写成此文,以表示对岳父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