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席缅怀谷登堡的言辞使我陷入了回忆,因为我自己也属于老古董一类的人物。岁月流逝,一切都变了,可能我现已置身于陌生人之中。
对他来说,我不是陌生人。我很早就了解他。冬天一早我就为他生好火炉,从村里的泵站取来水,打扫他的办公室,从他的架子下面拣出铅字。如果他在旁边看着,我就把好铅字放进他的盒子,把损坏的铅字放进坏铅字盒,如果他不在身边看着我,我就把它们连同错乱的铅字一起倒在拼版台上,这是那时学徒常搞的把戏,而我就是一名学徒。每星期六,我得把纸张润湿以便印刷,星期日翻晾这些纸张一一那是一份乡村周报。我转动墨辊,然后擦洗墨辊和印版,把报纸折叠好,在星期四一早出去发送。于是我就成为镇里大小恶狗感兴趣的目标。如果我把那时受到的狗咬全部累计起来,那就足够让巴斯德先生忙上一年了。
我们有100名城镇订户,350名农村订户。我需要分别包好报纸,然后,再寄出。城镇订户付给我们食品杂货作为订费,乡村订户则以蔬菜和薪炭材付订费。如果他们付清了订费,我们就总是要在报上登出消息,吹捧一番,如果我们忘了那样做,他们就会停止订阅。每一个城镇订户都爱过问我们的编辑事务,下达报纸应该如何编排的命令,口授报纸应该刊出的主张,为报纸规划方针,老板若不听话,他就停止订阅。我们周围是一群吹毛求疵的人,我们得尽力讨好他们。
有一位付现金的订户比所有其他订户都更爱找麻烦。他一年花两美元就把我们全部买去了。他老是要求我们改变方针,把它搞得乱七八糟,在5年内使我们4次更改我们一心追求的目标。如果我们胆敢同他讲理,他就威胁说要停止订阅,那当然就意味着我们的破产和垮台。那家伙爱写长达一栏半篇幅的文章,都是要插铅条排出的冗长的初级读物,而且署上“朱尼厄斯”、“真理”、“人民之声”或其他虚夸动听的笔名,在排版之后,他会跑来说他改变了想法——那只是一种粉饰性的说法,因为他根本打算命令我们撤掉那篇文章。我们受不了这种“冒牌货”,就常取出铅条,更改署名,把文章交给邻村别的报纸去发表。
不错,我们那时也确实搞过一两种“冒牌货”。遇到户外烤肉餐、马戏团演出或有人受洗礼这类活动时,我们就停工半天,为了填补报纸上的空白,我们就采取“广告接转下页”的办法,将整版广告转到下一页,让它重复出现。另一种“冒牌货”用于那些我们认为从未有人读过的深奥的哲学文章,我们保留它的毛条校样,不时把这些老货加以使用,直至出现麻烦为止。在开始使用电报时,我们老是节约使用新闻消息,挑出那些毫无信息、毫无意义的新闻,把它们保留在毛条校样上,改换时间、地点后反复使用,直至公众对它们彻底丧失兴趣为止。我们给各种广告分门别类地标上记号,可是随后就没人去注意那些记号了,因之这种记号的广告同那种记号的广告都有着同样长久的生命。我见过一份县治安官出售东西的广告,在东西售出后,依然冠冕堂皇,平安无事地登在报上,此时治安官早已死去,一切都已成为陈旧的历史了。登得最多的是宣传秘方灵药的广告,我们总是拿它们来搪塞充数。
现在我似乎又看到了史前时期的印刷所,它墙上的招贴画,放字母“d”的铅字盒里积满了蜡烛油,因为我们在夜里总是把蜡烛竖立在放字母“K”的铅字盒上。我还看到了那时用的毛巾,由于沾的油污太多,可以把它们直立起来,只要还没脏到这个地步,它们就被认为是干净的。我也看到了标志着那时密西西比河流域印刷所的各种象征;我眼前还出现了那流浪汉似的“记者”,他在夏天到处奔走,每个地方只停留一天,行囊里放着一件衬衣和大量传单,因为他如果找不到一个安居谋生的场所,就得大讲其节欲之道了。他的生活方式很简单,他的需要也不复杂,只要有一盆食物、一张床和可供一醉的钱,他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如我刚才所说,现在我可能是置身于陌生人之中,在向不熟悉的人歌颂已被遗忘的时代的种种光辉事迹,我还是“见好就收”就此结束讲话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