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比青铜更久远”的罗马帝国相比,所有在这之前或之后的历史,都显得拙劣,像是东拼西凑而成的。神圣的无政府主义者及基督徒,执意要去破坏“世界”——这个即使在困境下,仍是伟大的组织形式的罗马帝国——直到日尔曼人和其他野蛮民族能够成为它的主人为止。而这些人却声称自己的行为是“虔诚”的。
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都是颓废的,两者除了分化、戕害、衰败外,不可能再产生其他的结果。两者均死命地反对一切存在,包括一切光荣、永恒的存在、一切会为生活带来希望的东西。
基督徒是罗马帝国的吸血鬼——他们一夜之间破坏了罗马人历经千年所建立起来的高度文明和伟大功业——这一点到现在还没有被了解吗?
罗马的历史使我们对罗马帝国有很清楚地认识,这最值得赞叹的大艺术品就是一个开始,它的造成经过数千年证明,是最具有价值的!一直到今天,没有人能再造出第二个罗马帝国,甚至没有人能够梦想去建造这种组织!
这个组织,坚固得足以承受那些荒诞帝王的蹂躏。人为地偶发事件,丝毫不能破坏它——这是一切伟大组织的先决条件。
然而,如此坚固的组织,却终究对抗不了那一切堕落中最堕落的基督徒……
这种隐密的蟊虫,在夜间、在迷茫中,会暗暗地爬到每个人的身上,从中吸取追求真实的严肃性和寻求实在的本能。这种犹如女性般懦怯、柔弱、外表甜美、分裂的“灵魂”,势必一步步地离开那巨人的结构。那些有价值的、男性的、高贵的人,他们在罗马人身上发现自己的面目,发现自己的严肃性,发现自己的光荣。
那些伪善者卑劣、秘密性的集会,在幽暗的概念中,如地狱般的饮血仪式和无罪者的牺牲。尤其是那慢慢煽起的复仇之火——那贱民的复仇之水——这一切都将成为罗马的主人。
于是,保罗出现了……。
他没有想到的是,人们如何利用犹太教以外的基督教运动,去燃起“世界之火”;如何运用“十字架上的上帝”的象征以结合所有下等社会的人们,结合一切秘密反抗的人,结合帝国内由无政府主义者煽动的一切遗产,以成为巨大的势力。
他了解,他需要相信那个不朽的信心,以剥夺这“世界”的价值;他了解“地狱”的概念将成为罗马的主人;他了解,用“来生”的概念,可使人们扼杀生命。
虚无主义和基督教主互相唱和着,而且不只是唱和而已。
古代世界所有的努力都徒劳无功。对如此巨大的事情,我无法表达我的情感。
由于认为它的努力是基本的,因此只有数千年来努力的基础,才被赋予坚定的自信。古代世界的一切意义都将徒然!
——产生高雅文化的一切条件与科学方法都早已在那里了;伟大而无与伦比的技术也早被建设起来了——那文化传统的预设、科学统一的预设。
自然科学在一种最好的形式下,与数学和工艺学的结合——对事实的判断力,即一切判断力中最实在最有价值的判断力,有它各种试验项目和世纪的传统。这一点是否被了解了呢?
一切重要的东西都被发现了,这个工作便可以开始着手。我们必须不断地强调,方法是重要的,也是最困难的,更是长时期中受阻于习惯和懒散的东西。
今天,我们以最大的自制再次获取的东西——因为我们每个人的体内仍旧具有坏的本能,也有基督教的本能——面对自由的眼光、谨慎的手。在最微小的事务中的忍耐和严肃、在知识中的整个完整性——曾经早已有过,两千年以前就有过了!
然而,一切都徒劳无益!一夜之间,除了留下记忆,便一无所有。——希腊人!罗马人!
本能的高贵风格、方法的研究、组织与行政的天才、对于人类前途的信念、对于一切事物最大的肯定……。这一切在罗马,都是显而易见的,都可以为一切感官所知觉。这个伟大的格调不再只是艺术,而是成为实在、真理和生命了。
这并不是由于天灾在一夜之间被埋葬,被日尔曼人和其他野蛮人所蹂躏;而是被那狡猾、隐藏、看不见、贫血的吸血鬼所毁。
潜伏的仇恨、卑微的忌妒成为了主人,一切的不幸都来自自己,只因为我们让感情在灵魂中升到顶点。灵魂中的所有犹太成分,瞬间达到了顶点。
我们必须回忆,这对德国人而言,十分困难的日记。德国人骗取欧洲最伟大的文化收获,欧洲仍然可能获得。
人们是否知道,是否愿意知道文艺复兴的真相呢?那是一切对基督教价值的重新估价——高贵价值,带人胜利之境。
时至今日,只有这个伟大的战争;时定性问题——也从未有过一个更为基本、更为直接的攻击方式去攻击要害,攻击基督教的中心所在,把高贵的价值置于宝座之上。这一切是意指把它们直接带入本能之中,带入那些人的最低等欲望之中。
我看见一个可能性,一个全然世俗的可能性;我认识到一种艺术在其中形成,这种艺术如此地神圣,以致于我们竭尽千年来的努力,也难找到第二个这样的可能性;我看见一个真实、奇妙又矛盾的远景,以致于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得以有机会永久微笑。
那是今天我胜利的惟一希望:以这种胜利,基督教可望被废弃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一个德国和尚马丁·路德到过罗马。
这个和尚,在他体内充满着一种落魄教士本能的怨恨,他在罗马被迫害——反对文艺复兴。他不了解此地发生的重大事件的意义,就在基督教中心所在地征服基督教。他的怨恨只知道如何从此情境中,汲取自己的养料。
路德目睹罗马教廷的堕落、原罪观念、基督教不再位居天主教的宝座之上。相反的只有生命!只有生命的胜利!只有对一切高尚的、美好的、事物的伟大肯定!
文艺复兴——一个毫无意义、徒劳无功的事件。这些德国人,他们花费了多大的力量!徒劳无功——那是德国人常做的事情。宗教改革、莱布尼兹、康德以及所谓德国哲学、“解放”战争、德国政府——每一次对于某些早已得到的东西,对于某些不能回复的东西,都是徒劳无益。
我认为,这些德国人都是我的敌人,我瞧不起他们心中每一种思想和言论。我瞧不起他们在面对每一个诚恳的肯定和否定时的懦弱。
欧洲人发现自身处在一片辽阔的废墟中,其间某些东西仍高踞不下,有些则逐渐转为腐败,大部分均已倒塌。这情景犹如一幅四处生长着野草的画——我到哪里去找比这些断坦残壁更美的景物呢?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而坚固的宗教建筑——也是硕果仅存的罗马建筑!——它当然不是毁于一旦,而是历经长久以来地震的摇撼、各种精神力量的贯穿、挖凿、噬啮和腐蚀,才造成整体的毁灭。
最令人不解的是:当初以最大心力保存维护这一教堂的人,竟然也是摧毁它的德国人。
看来德国人并不了解一座教堂的本质和精神所在。难道他们的精神力量不够?还是因信仰不坚才导致如此的结果呢?
不论在何种情况之下,教堂的结构一概都是基于南欧特有的自由慷慨精神,同时也基于南欧人对自然、人类和灵魂的怀疑,也是对于人类经验的认知——这一点恰好与北欧人的看法不同。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不论时间长久,或所牵涉范围,都是出于以“单纯”对抗“复杂”的义愤。说得谨慎一点,这是一种粗鄙厚道的误解,值得原谅——人们并不明白一个胜利的教会的表面模式,而只见到它腐败的一面;他们误解了怀疑主义的高贵本质,错怪了每一个成功自信的教会极限之下,所能允许的怀疑论调和力量。
我将要谈到的是,今后两个世纪的人类。我想今后所要的,将是和以往完全不同的存在形式,这就是“虚无主义的兴起”了。
今天,我可以讲述往后的历史,因为历史本身都有必然性。对于未来的世界,我们已有探讨;人类未来的命运,我们已被告知;对于未来的乐章,我们无法充耳不闻。
从前,欧洲文化,每十年就出现令其社会紧张的批评,因而进入一个新的里程。人们不再冷静,而变得暴躁不安;人们不再看见自己,更恐惧于见到自己,大家随波逐流不再作任何抗拒。
现在大发议论的,是一位敢面对自己而不随波逐流的人。他远离人群,站在局外,从人类看到自身权益的眼光观看,从人类应该前进的方向出发,这些人便是哲学家或是隐居者。
他们涉足未来,具有冒险性、诱惑性的灵魂,如同“回顾往昔”的鸟儿,说出预言未来的话,讲出人类灵魂对未来的憧憬。
欧洲人最早的虚无主义,也是最完全的。它已逼近到你我左右——在你的背后、在你的下方,乃至与你无关的事物。
虚无主义已敲响了人类的大门,这位不速之客将从何处进入人类的心扉呢?——据我考证,“社会的贫乏”、“生理的退化”或人类所有颓废堕落的行为,都与虚与主义的到来无关。不论是肉体或精神上,穷乏本身,并无法拥有产生虚无主义的能力。事实上,对于“穷乏本身”并无特定的解释,基督教本身对于道德的诠释,却是虚无主义最佳的避难所。
虚无主义应作怎样的诠释呢?——是指人类现存最高价值的事物,都将失去其存在价值而言。人类失去其活下去的目标,对于“为何而活”失去一个肯定的答复。
虚无主义本身有两种定义:
——精神力高扬的虚无主义,
——代表精神力衰退与退化的虚无主义。
虚无主义是一种“正常”的心理状态。
它是“强者”的象征,它是一种精神力的延伸,完全否定过去的事物,服从具繁荣性、生长性、权力性的权威。
另一方面,虚无主义也是创造自主性的,它否定人类对某一事物“为何”的信念,从中显出其强劲的力量。
动能性的虚无主义最具破坏性与暴力性,它的力量将达到最大的极限。
与它对立的便是失去攻击性、已经疲乏的虚无主义,其最有名的形式便是佛教了。它是一种被动的虚无主义、一种懦弱的象征。其精神力已消耗殆尽,对于未来的目标已与现存的价值观念脱节,失去其继续存在的价值了。——宗教现今只能粉饰活力,治愈人们个体的价值观亦相互交战而濒临崩溃的边缘。——宗教现今只能粉饰活力,治愈人们心灵上的创伤,麻痹人类上进的灵魂,在道德与政治上达到一个最低的要求。
我希望能唤回人类所拥有过一切至美的崇高事物。不论其是现实的还是空想的,这些都是人类过去曾有过、人类所创造的。我希望他们都回到我的身边,这些人类曾有过的最完美的事物。
人类本身对于诗人、思想家、爱情或权势都给予崇高的敌意!其结果会使自己更加贫乏、一无所有!
人类——被释之为人类的这种动物,除了禁欲主义的理想之外一无所有,我们看不到他们之所以生活在世上的目标。“人类为什么活?”——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人类对于肩负大地使命的意志,早已消磨殆尽了。不论是那些伟大的人,当他们进入风烛残年之时,无不抱怨说自己“白活了一世”!
人类开始钻进禁欲主义理想的巨大“空间”当中,并试图在里头解放自己——人是一群“生病的动物”。
但这种苦恼,并非是他们惟一存在的问题,“为何苦恼?”这个问题,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们。
人类,这个最勇敢、最贯于被苦恼所困的动物,一直在为自己找寻更多的困扰,陶醉在苦恼之中。
如果你说某个人毫无苦恼,那将是对他最严厉的诅咒。
——而禁欲主义的理想,却为人类提供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也是人类之所以活下去的惟一意义。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意义。
禁欲主义的理想,让人类的苦恼得到一个最适当的“解释”!当他们发现这一巨大空隙,已为自己封了所有自杀之门。
这个解释,将是新的苦恼,是更深入、更恶毒的苦恼,并且把一切的苦恼都以罪恶的观点来加以诠释。
人类因此而获得解放,获得一个活下去的意义。人类不再是那飘泊的树叶,也不是一个“无意义”的球到处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