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一家木屋客店,店里的人早已睡下了。还好敲门之后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主人在一间又像厨房又像客厅,且墙上都糊满了旧报纸的房间里,给我们弄了些茶。主人把我和我妻子带进一间宽大房间,这是一间屋顶低矮的卧室,里面阴森森的,壁炉里堆着许多枯树枝,两扇房门彼此相对但都没有上锁,门外是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与野地。这两扇门只要打开一个,另一个肯定也会跟着打开。我从来没见到过室内建筑,还有这种新鲜的设计。但上了床之后再看,想到用作旅费的一大笔钱还在我的衣箱里,我就忍不住心慌起来。很快我就想到了好的解决办法,把几件行李堆起来顶住房门。不过我相信,即使这样做行不通,也不会对我的睡眠有多大影响。
我那位波士顿的朋友,准备爬到屋顶处的床上睡觉时,却发现早就有另外一位客人在那里鼾声阵阵了。他被那鼾声吵得实在是受不了,于是就又回到邮车,准备在那暂避一宿。邮车这时正停在店前通风。这样他的做法就实在不怎么明智了,因为猪群闻到了他的气味,就把邮车当做了一个肉饼。猪群们围着车乱咬乱叫,他便再也不敢出来了,只得在车里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到早上他从车上出来以后,他又找不到用来取暖的白兰地。出于美好而明智的目的,在印第安人的村子里,有法律明令禁止客店禁止出售酒类。不过这条禁令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那么有效,印第安人总是能够从走街串巷的小贩那儿弄到酒,只不过酒质稍差,而价格更贵罢了。
维安道特印第安人部落坐落于此。有一位性情温和的老绅士与我们一 同用早饭,多年来,美国政府一直雇用他同印第安人打交道。他与这些人 刚刚签订了一项条约,要求他们明年搬迁至密西西比河以西距圣路易市不 远的一块土地上去,那里已经划给了他们,同时还给他们每年一笔年金。 他生动地向我描述了这些印第安人有多么依恋他们童年时就熟悉的一草一 木,对埋葬他们祖先的地方更是如此,离开这里他们多么不情愿。他曾目 睹过许多类似的迁移;尽管他知道这种迁移是为了印第安人好,但他仍会 忍不住要难过。关于这个部落到底要不要迁移的问题,此前的一两天已经 开会讨论过了,为了这个会议还特地搭建起一座小屋,那些搭房子用的木 头到现在还堆在客店前的地上。讨论完毕后,赞成的人与反对的人各站一 排,每位成年男子都依次投了票。结果出来后,少数(其实人数并不少) 欣然服从多数,保留任何反对意见。
可怜的骑在长毛的矮脚马上的印第安人,与我们后来又遇到的那些地位更为低下的吉普赛人的处境是如此相似。要是在英国遇见他们的话,我定会认为他们就是那种到处流浪、居无定所的人。。
我们吃过早饭之后又立刻上路了,一路上马不停蹄,路况比昨天的 更差(假如还有比这更为糟糕的话)。临近中午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了蒂 芬,在那里同专车告了别。我们登上两点钟的火车,因为路修得不好,地 面又湿而滑,车行走得非常缓慢。到达圣德斯奇的正好赶上吃晚饭的时 间。在伊利湖旁边的一家舒适的小旅店中,我们美美地住了一夜。第二天 不得不在那里等待开往布法罗的汽船。这是个十分萧条的小镇,没什么意 思,有些像英国的一个旺季已过的浴场的后场。
我们英俊的店主,是一位在新英格兰长大的中年男士。他对我们极 为关怀,忙前忙后以便我们能过得更舒适些。他时常戴着帽子在房间里走进走出,有时也会停下来随意地闲谈上几句;有时往我们的沙发上随便一躺,从口袋里掏出张报纸便自在地看起来。我提到这些事情并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不满、不悦。我只是想说这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民所共有的一种特点。若是我在英国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英国没有这种风俗,所以这种行为只会让人觉得莽撞无礼。然而在美国,对客人极尽友好热情是这些性情温和的人们的唯一愿望。我不能用英国的规则和标准来衡量他们的行为,更不能因为觉得他们的身材不够标准,不能参加皇家掷弹队,就与他们争吵,我也实在没有这个权力。这家小店的一位管家老太太很有意思。她每次等着为我们收拾饭桌时,都坐在一张最舒适的椅子上,一直重复这些动作:掏出一根长针剔牙,并且自始至终以一种郑重、沉稳的表情看着我们, (不时地劝我们再多吃一点儿)一直到我们吃完饭,开始收拾东西。当然我也没有任何想要挑剔她什么的意思。这里跟其他地方一样,凡是我们想到的事情,总会有人极为礼貌、周到、热情地替我们做到,而且一般来说,他们把我们的所有需求都考虑周全了,我们还能有什么要求呢?
到达这里的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我们正在小店里吃早餐时,一艘汽船驶过来,很快停在了码头。我们一看这艘船正是开往布法罗的,便尽快收拾好东西赶到船上,圣德斯奇很快便被远远抛在身后了。
这是一条装备齐整,载重五百吨的大船,用的是高压机。这种机器总使我产生某种感觉,就好像我住在一家火药厂的楼上似的(我倒很想亲身体验一下这种感觉)。船上装满了面粉,连甲板上都放有装面粉的桶。船长亲自走到甲板上来与我们攀谈,并把一位朋友介绍给我们。他正坐在其中一个面桶上,活像希腊酒神现身于现实生活中一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刀,一边讲话一边用刀将桶削成一条条的。他削得又卖力又细心,不一会儿他被人叫走了,不然那个桶肯定早就成为碎片了。
途中又经过一两处相对平浅的地方,旁边有水堤伸展到湖中,粗矮的灯塔,仿佛是没有风车的磨,整个场景看起来很像一幅荷兰的风景画。到达克利夫兰时已是午夜时分,我们在那儿一直呆到第二天上午九点。
我对这个地方十分好奇。因为我曾在圣德斯奇领略过它文学作品的一隅,那是在一张报纸上,关于艾什顿爵爷最近到华盛顿去商谈如何解决英美争端这一问题时的报道,言辞态度很是强硬。报纸上说道,既然英国曾被幼年和青年时代的美国各“鞭打”过一次,那么很显然它就应当在美国处于壮年时期时再挨一次打;报道还向所有真正的美国人保证,如果韦伯斯特先生能在这次即将到来的商谈中恪尽职责,尽快把这位英国爵爷赶回老家去,那么两年之内美国人便会在海德公园高唱《扬奇杜德尔》,在罪恶昭彰的西敏宫廷高唱《欢呼哥伦比亚》!我觉得这是一座漂亮的小镇,刚才我还心满意足地观赏了一下那篇报道。只是遗憾没有见到写这段文章的才子,不过毫无疑问,他很擅长写这类文章,并且在圈中肯定享有很高的声誉。
有…位绅士住在我们隔壁的船舱。由于两舱间的隔板很薄,我无意中听到他与太太间的谈话,发现自己在无意识中令这位先生陷入了极大的不安。我似乎在他头脑中挥之不去,这令他极为不满,而我却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荒唐可笑的就是我听他说这件事时,就像是他自己清清楚楚地在我耳边讲的一样,比他靠在我的肩上向我低语听得还要清楚。 “亲爱的,鲍斯还在船上呢。”好长一段时间过后,他又用抱怨的口气加上一句, “鲍斯把自己关了起来。”此时因感觉不太舒服,我正躺在床上看书,所以他讲的这番话完全正确。想着在他说完这些之后就会与我再无瓜葛,但是我错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猜想在这段时间内,他肯定辗转反侧,想睡却睡不着),突然我听见他又说道: “我想鲍斯肯定会把咱们的名字写进他不久之后的下一本书里吧!”想到与鲍斯同船竟有可能会落到这种下场,他哼了一声,没动静了。
当晚八点,船到达了伊利城,我们在那里泊了一个钟头。第二天早上五点至六点之间,我们去布法罗吃了早饭。大瀑布就在眼前了,我们没耐心在任何地方耽搁停留了。这天早上九点钟,我们便坐上火车向尼亚加拉大瀑布进发。
那天天气不好,阴湿寒冷,还有着潮湿的薄雾。在这“树叶”已凋零的北方地区,冬意显得愈加浓厚。每次火车一停,我就侧身倾听是否有瀑布的咆哮,并且不时竭力地朝瀑布的方向望去(我看到河水正滚滚流向那边,我知道瀑布一定在那里),时时刻刻都盼望见到飞溅的浪花。在我们停车前的几分钟,我看到两朵巨大的白云缓缓从山林深处升起,景色蔚为壮观。仅此而已。终于下了车,我们头一次听到水流那巨大的轰鸣声,我感到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着。
崖岸陡峭,地面上有雨水和半融化的冰,所以很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去的,不管怎么说我很快便到达了山脚。这时两个路过的英国军官同我一起攀过了几块断石。这时水声大作,震耳欲聋,浪花飞溅,直入眼帘,我们全身都湿透了。我们此刻正站在美国瀑布的脚下了!我只看到一股从高空飞流直下的巨大水流,但它的形状、位置我却一无所知,只是隐约觉得瀑布极为广大。
只有当我们坐在小渡船上,横穿两条大瀑布前的那条汹涌的河流,我才感觉到它的真实。然而此时我已经目眩神迷了,无法领略这广阔无垠的景色有多么壮观。直到我来到平顶岩上,从那里极目望去一我的天哪!这是怎样一片倒悬的明亮碧波啊!终于,瞬间我感觉到了它是那么雄伟壮观!
于是站在这里,我感到我是如此地靠近造物主。这壮观景象给我的第一印象也是永不消逝的印象——感觉既是瞬间也是永恒——那便是平和。那是心灵的宁静与安适,是对已故的人的平静回忆,是对永恒的安宁与幸福的展望,没有丝毫阴郁、恐瞑。尼亚加拉瀑布在我心中烙下的是一种绝美,它将一直留在我心中,永叵不变,挥之不去,直到我的脉搏停止跳动!
在这片鬼斧神工雕琢出来的神奇土地上,我们流连了十天。啊,在这永生难忘的十天中,生活中的一切争吵与烦恼全都离我远去!尘世的喧嚣被震聋发聩的水声淹没,世俗的面孔在这片土地上褪去颜色。而上天对我们的承诺在天使的泪珠中闪烁,化作五彩露水绚烂缤纷,飘飘洒洒,左右翻飞,变幻无穷,在灿烂华丽的彩虹桥上尽隋地跳跃。
自从到了加拿大所属的那片瀑布,十天之中,我一刻也未曾离开。没有再渡过河,因为我知道对面岸上必然会有许多人,而在这样一种地方,很自然地让人想远离陌生人。我整天往来徘徊,从各种角度观看大瀑布。有时站在马蹄铁瀑布的边缘,看那湍急的河水如何在靠近悬崖边缘时汇集无比的力量,但当它要跃下崖头奔入深潭之时,似乎又有片刻停顿;有时是我从河面向上看水流的翻涌;有时我爬上周围的山峰,从林木的间隙处远眺那急速盘旋的水流,看它如何奔腾跃下万丈悬崖;有时我在下游三英里处,让人敬畏的巨石之下徘徊,望着汹涌奔腾的河水,耳边四处訇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水下“风起云涌”;眼前的尼亚加拉瀑布,沐浴在目光中月光里,黄昏时分还是红色遍染,夜幕慢慢降临时又转而成灰;白天若能时时看着它,夜晚醒来又时能时听到它永不停歇的奔腾咆哮,若能如此我别无所求。
直到现在,每当平静之时我都会回想起:依旧整日不停地翻滚跳跃的那片奔腾怒吼的水流,而彩虹依旧横跨在它下面一百英尺的高空,当阳光照射在水上,依旧闪烁着耀眼的金波;而当天色昏暗时,像纷纷飘落的玉雪,又像从白垩质的崖壁上剥落的碎屑,或者像缕缕浓密的白烟,从山坡上滚滚腾空而起。每当这条力量之河向下流走时,都似乎要经历一次重生,从它那深不可测的水幕之下,一个浪花与水雾之魂舞动升起,它是如此惊人,不可征服直到永远!在上帝还没有下令制造出光、世界还是处于一片混沌黑暗、到处被洪水泛滥时,这个魂魄便已统治着这片土地,惊人而又庄严。名人名言 Here’S the rule for bargains:“Do other men,for they woulddo you.’’That’S the true precept.
—harles Dickens 这就是交易法则: “去欺骗他人吧,他们也会欺骗你的。”这就是真正的经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