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来到斯培西亚时,才发现通往比萨大路上的无桥河一马格拉河,水位太高无法安全摆渡。我们心甘情愿地等到第二天下午。那时河水已渐渐减退一些。不过,在斯培西亚有美丽的海湾,有幽灵般神秘的小酒馆,又能看到这里妇女们那佩戴于一侧的小小的玩偶草帽,可谓是人类发明出的最古怪与最淘气的头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让人甘愿停留。、
我们乘坐小船安全地渡过了马格拉河,可是在水流湍急的地方,那可真是一点也不舒服。几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卡腊腊。第二天早上,我们很快弄到了几匹小马,于是就出发去看采石场。
采石场就是顺山势分布在山脉之间的四五个巨大峡谷,并一直向上延伸到悬崖的边缘。按照当地的说法,采石场或者说“石窟”,实际是山坡高处分列在山口两侧的许多洞口,在这里,人们放炮炸山,开采大理石。石头有好有次,有的价值连城,让人一夜暴富;有的一文不值,让人们的付出化为灰烬。有几个石窟早在古罗马时代就开掘出来了,但到现在还是 老样子。其他有的是正在开采;有的要到明天、下星期或下个月才能动工;而还有的另外一些则根本无人问津。这里大理石资源丰富,还可再供开采若干世纪,到处都有深埋地下的大理石,它们仿佛正耐心等待着勘探时机的到来。
当你吃力地攀登在这些陡峭的峡谷中时(将大汗淋漓的马匹留在一两英里以外的山脚下后),从山谷中时不时地传来低沉而忧郁的回音。山谷显得更为寂静了——这是提醒采石工们撤离的信号。接着一阵巨响,在山间回荡,碎石在空中飞散。继续登山,在又一阵号角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时必须马上停下,以免闯进爆炸地。
在山坡上忙碌着许多人:为了给刚刚开发出的大理石块腾出空地,他们清除碎石与泥土,并将它们推下山坡。看着这些东西在不知谁的双手推动下滑进狭长的山谷时,我不禁想起了另外一片深谷(同这里的一模一样)。就是航海家辛巴达被大鹏鸟扔进的那个深谷,商人们站在谷顶上向下扔大块大块的鲜肉以粘住钻石。这里没有雄鹰展开双翼遮住阳光,也没有雄鹰俯冲进谷中争抢肉吃。但是这里荒凉险峻的景致给人一种似有成百雄鹰已然来袭的感觉。
这里有一条路,再巨大的大理石都能顺着这条路滚下去!这个国家守护神及社会惯例铺就了这条路,并且不断修复它,密切关注它,以保证它畅通无阻!闭上眼想象,一条四周满布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石块的山涧,沿岩石河床在山谷中央蜿蜒曲折,那就是这条路——一条500年前的路。500年便开始使用的运石车一直沿用至今,那车仍旧是像500年前一样是牛拉的车。500年前这些牛的祖先们因不堪重负,过度劳累而死。500年后的今天,这些不幸的牛的后代们仍然承受着这项残忍的工作带来的痛苦与折磨,往往不到一年就去见了祖先!石头大小不同,拉车用的牛的头数也不同,有用2头牛拉的,4头牛拉的,10头牛或20头牛拉的;而不管是多少牛,这条路都是它们下山的必经之路。牛负重着挣、扎着走过一块块石头,不定哪一刻就会累死途中。死掉的并不仅是那些拉车的牛,还有那些跌倒在性情暴躁的赶车人手下,被碾死在车轮之下的牛。500年前能行得通的事,今天也应该错不了。人们认为在这些陡峭山坡上修一条铁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是对神明直截了当的亵渎。
这时从我们身旁走过一辆只有2头牛拉的车(因为上面只放着一小块大理石),我在心中为之喝彩加油。那位赶车人为了把沉重的牛轭紧紧套在那两头可怜的牲口的脖子上,坐在上面,他的脸朝向后方,并不是向前方。那真是个地道的专制主义恶魔,他手执一根带着尖头的粗棍,每当两头牛因河床松散站不稳脚而停下来时,他就拿棍子的一端戳向牛的身体,抽打牛头,甚至将棍子旋进牛鼻子里。在极度的痛苦挣扎中,牛不得不前进了一两码;要是它们再停下来,车夫又故技重施,甚至更为凶狠,牛再次被迫前进,把车子拖向更加陡峭的下坡。在铁棒头的刺痛下,它们挣扎着、扭曲着身子拉着运石车冲下山坡,溅起一片片水花。这时赶车人便在头顶上挥舞着棍子,大声叫喝着,好像取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功绩一样。殊不知在他这样盲目庆祝“胜利”时,很可能会被甩下车来。
卡腊腊有许多雕塑工场,那天下午,我参观了其中的一个。这是一个很大的工场,里面放满了已经完工的大理石雕像,这些雕像十分美丽,有全身雕塑、群雕或半身雕塑,我们熟悉的所有形象在这里都可见到。我起初想到这些精雕细刻充满了优雅、智慧、深邃宁静的塑像,竟然产生于劳累、血汗与痛苦中我感到很不自在。不过我很快便发现了与此类似的情形,找到了这一切的渊源:悲惨的土壤培育了美德,美好的事物源于悲伤与痛苦。从雕塑家工场的宽大窗口望去,蕴藏大理石的群山,在夕阳的照耀下映上一片红光。但始终仍呈现一派严厉庄重的景象。上帝啊!有多少人类心灵与精神的宝库本能开发出更多辉煌成就,现在却因大门紧闭,而自行消亡。而那些贪图享乐的人在他们的人生之路上在走过这些宝窟时,看到宝窟外黑暗粗糙便转面而去,心惊胆战,殊不知宝窟正是在这黑暗粗糙的外表之后。
这片土地部分隶属摩德那公爵,他曾骄傲地宣称自己是欧洲唯一的至尊君主。而路易·菲利普并非法国国王!他是非常严肃认真的人,而不是在开玩笑。他十分反对修建铁路的建议。假如他周围邻国的当权者想要修筑铁路的话,他没准派一辆公共马车穿梭于他那不太大的公国之内奔波往返,在两个火车站终点间接送旅客。
四周高山环绕,风景美丽,地势险峻。很少有游客停留于此,而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多多少少与开采大理石有关。洞窟之间,有些采石工人们居住的村庄。村里有一家新建的漂亮小剧院。这里还有一种有趣的习俗,采石工人们边唱边听自教自唱并组成了合唱团。我曾看他们表演过一出歌剧喜剧《诺玛》中的一幕,很是出色,不像一般唱起歌来总是跑调(除少数那不勒斯人以外)而嗓音也不顺耳的意大利人。
登上卡腊腊城外一座高峰,首先看到的是比萨城所在的辽饶平原,里窝城仿佛只是平原尽头的一块紫斑,这种景色让人沉醉。造成距离会产生美,但这并非眼前美景的唯一造就这富饶的乡村。在浓密的橄榄树林间穿越的大路,这些都使得景色越发怡人了。
我们到达比萨城的当晚月光皎洁,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路上一直可以看到城墙后的斜塔,在明暗不定的月光下向一边倾斜。月影下的斜塔像是过去在学校课本上见过的老图片,向人们展示着“世界奇观”。同从学生时代的课本中认识到大多事物一样,它要比我想象中的样子小得多。我强烈地感觉,这只不过是在伦敦圣彼得大教堂墓地拐角处那个出售图书的书商哈里斯老板又一个伎俩。他提到斜塔是虚构的,眼前所见却才是真实的,相比之下稍微矮了一点儿。不过它看上去仍然不错,很奇特,它也确实同哈里斯老板讲的一样倾斜得很厉害。城里一片寂静,城门的大岗亭里只有两个小兵;街上鲜有人迹。阿纳河古雅地流过城镇中心。一切都如此的美好,我也不再对哈里斯老板有任何嫌隙(考虑到他的愿望还是美好的),到晚饭之前我已经完全原谅他了。第二天上午,我充满信心准备去参观斜塔。
我本应该将情况了解得更多一些。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我想象中的斜塔是在一条公共大街上,在那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门前每日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然而我吃惊地发现,斜塔坐落在一处庄严、肃穆之地,远离喧嚣。这里地势平整,绿草如茵,一群建筑物矗立在这片草坪的四周,有比萨斜塔、洗礼堂、大教堂和坎波·桑托教堂。这里堪称拥有全世界最美丽不凡的景色。由于远离城市的繁华与喧嚣,建筑群显得十分独特,令人肃然起敬印象深刻。它可谓是一座美丽古城中的精华建筑,滤去了外在的平淡生活与平凡建筑。
塞蒙德拿斜塔与儿童图画书中常见的巴别通天塔做过比较。这个比那些冗长的描写更有说服力。斜塔具有优雅轻盈的构造,非凡超群、无与伦比的外表,人们沿着不太陡的楼梯向斜塔攀登时,并不怎么觉得塔是倾斜的。但在斜塔顶部,便感觉出了倾斜地厉害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坐在一艘因为潮水退落而倾斜的船上。当你站在倾斜的那~侧时,低头向回廊下望,你会看到塔尖后倾至塔基。这着实很吓人。一位游客向外望了一眼后便惊恐万分,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塔身,好像想将塔支撑起来似的。站在塔内自下而上望去,感觉也很奇妙,仿佛是在一根倾斜的管子里张望。显然它的倾斜已经达到了让最乐观的游客还能接受的地步。那些准备坐在塔下的草地上休息一下、欣赏一下周围建筑物的人们,百分之九十九都会自然而然地避开塔身倾斜的那一侧,塔斜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大教堂与洗礼堂的美妙不需要我再一一赘述了。尽管这里有很多乐趣,但是像我回忆过的许多地方一样,我乐趣横生,你们却厌倦烦躁。要使这两者达成一致也实在是件难事。大教堂里挂着安朱·德·沙托画的圣女艾格尼斯画像,洗礼堂内各式各样装饰华美的柱子紧紧抓住我的眼珠!
我简单讲一讲坎波·桑托教堂,这样不至于违背自己刚才立下的不长篇大论的保证。在六百多年前从圣地带回来的泥土上都建着青草覆盖的墓穴。墓穴四周回廊环绕,跳跃的光线透过精美的窗花塔投在石径上婆娑的阴影,如此优美典雅的景色,记忆力最差的人的脑海中也会刻下重重的一笔。四周的墙壁上都刻有古老的壁画,尽管已有很大程度的剥落磨损,但是仍然十分引入注目,是个庄严又美丽的地方。在意大利的各类的藏画’中,只要画中人头攒动,那么其中定有一个非常碰巧酷似英雄人物拿破仑的一个人。我一度展开奇思妙想:难道这些古代的画家在创作时已经预感到有朝一日,艺术会因这个人在劫难逃。确实如此,伟大的绘画作品被他手下的士兵们当做靶子射击,宏伟壮丽的建筑物也成了被他们的马厩。但是直至今日,在意大利很多地方仍有众多这种科西嘉型的脸庞。对于这种巧合,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探其究竟。
假如比萨城因斜塔而被称为世界第七大奇迹,那城里的乞丐,就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第二或第三大奇迹了。他们在每一条街道拐角处拦路堵截, 甚至尾随那倒霉的游客。你若是要进一扇门,他们就在门口等候你。你无论从哪扇门出来,门外都有人等着,而且越来越多。“吱呀”一声的门响是乞丐们群起而攻之的信号。只要你一踏出门槛,就会立刻被衣衫褴褛、长得奇形怪状的乞丐们包围。比萨城唯一的行业似乎就是行乞。除了和煦的暖风之外,这里再无其他的动静。走在大街上,你会看到这里的房子前后几乎一个样,静寂无声简直像无人居住其中似的。仿佛全城的大部分地方都处于黎明前的沉寂,又好像所有人都正在午休。这里或许更像是某些粗劣的图片或古代版画中的背景房屋。门窗都是正方形,有一个在踽踽独行的人影(毫无疑问是个乞丐),走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里窝那(因斯摩莱特的墓而出名)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这里一派商市般的繁荣兴旺、人们都讲求实效。由于在这里贸易与商人制定的各项条款执行起来都非常宽松,里窝那也因此获益匪浅。这里因有刺客出没,名声欠佳,但也有公正的地方。因为在前几年,这里有一个暗杀俱乐部,其成员并不是对谁怀有恶意。他们夜晚在大街上刺杀与他们素不相识的行人,并且只是把这作为寻欢作乐的消遣活动。我记得有个鞋匠是这个可爱的团体的主席,不过他已经被捕,而俱乐部也随之解散。在里窝那通往比萨的铁路建成通车后,这个团体没准会自行消亡。这条铁路状况很好,并以守时、有序、办事公正与进步神速著称,逐渐震撼整个意大利。在所有令人震撼的事件当中,铁路是最具危险性与异端色彩的。像地震造成的震动一样,意大利第一条铁路建成通车时,在梵蒂冈肯定引起了一场小小的轰动。
回到比萨后,我们又雇用了一位好脾气的马车夫,套上他那四匹马拉的车后就动身前往罗马。一整天,我们都在美丽的塔斯坎乡村与动人的景色间行进。沿途有许多十字架,这在意大利的这一带格外引人注目。上面很少有人像,只是偶尔能看到一张面孔。但是上面装饰着的许多木雕模型,涉及到救世主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些都让十字架显得不同凡响。十字架的顶端最常见的是使徒彼得三次不认主后一声长啼的公鸡,它也是禽鸟类的杰出代表。公鸡下面是铭文。士兵们为之打赌抓阄的外袍、掷骰子用的盒子,长矛一端棉球上蘸有醋和水的苇杆都挂在十字架的托木上,另外还有钉钉子用的铁锤,拔钉子用的钳子,斜靠在十字架上的梯子,用荆棘编织的花冠,有用来鞭打的刑具,有圣母玛利亚进入坟墓时点的一盏灯(据我猜测),还有彼得刺杀大祭司卫兵时用的剑……这些简直可称得上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小玩具店了。且这一路上每隔四五英里就能见到一处。
离开比萨后的第二天傍晚,美丽的古城锡耶纳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正巧赶上他们嘶谓的“狂欢节”。但这个狂欢节只是由二三十个神情忧郁的人戴着玩具似的普通面具,在大街上踱来踱去完成的,他们甚至比在参加此类表演的英国的人更为忧郁,对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去看大教堂,它精美别致,内外统一,特别是教堂外面还有个被称作大广场的市场。大广场面积很大,里面有一座巨型缺嘴喷泉、几座古怪的哥特式房屋、一个砖砌的方形高塔,塔顶的外面还悬着一口巨钟——这倒算是在意大利一个奇怪的现象。要是这里有水的话,简直就是另一个威尼斯了。在这座城里,有几处颇能引人注目的古代建筑物,虽不如维罗纳与热那亚那样有趣,但我觉得它有一种梦幻般的奇异色彩,所以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