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的意图非常明确:让这些“国字头”企业入股,可以明显增强中泰信用的公信力。这些企业又都隶属于中央各部委,有了这些股东,他就可以宣传中泰有高层背景。而之所以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很主要的一个原因是:生长于皇城根下的刘军,对于“中国”、“中央”这样的字头有着相当的好感。“中泰”在某种程度上让企业听起来像是一家国有企业,代表了比较高的行政级别,自可以稳坐北京,放眼全国。另外,它还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刘军本人的一种特殊心态。刘军在商场上白手起家,把泰跃从一家注册资金为1 000万元的小公司做成十几亿元规模的房地产企业,在这个过程中,他对来自行政方面的力量有着很深的迷信。在他看来,在中国这样一个不具备成熟资本市场要素的国家,商业规则是要屈从于行政力量的。从盖违规简易楼开始,刘军便对这种观念深信不疑。他日后的许多行为,都建立在“靠行政力量破坏商业规则”的思路上,而这也正是造成泰跃日后悲剧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过一个始终没有解开的谜团是,刘军是怎么拉到这么多“国字头”企业合伙入股的。在泰跃崩盘之后,有人曾在刘军的履历中发现,他在下海之前,担任过北京市畜牧局工商机械设备公司的部门经理。而据调查得知,这家企业在日后并入了中国土产畜产进出口总公司。刘军在这里任职期间,很有可能积累下了一些人脉资源,并在10年后发挥了作用。据一位与刘军一起创业的泰跃元老称,在1995年中国人民大学对面的简易楼盖好之后,“那间龙虎大酒楼一直亏损,但是有很多政府部门的人来吃饭”。从这个说法中不难看出,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龙虎大酒楼一直被刘军当成刻意经营人脉关系的平台。据说,日后成为原北京市副市长的刘志华便是这里的常客。泰跃当年能够接下稳赚不赔的“怡秀园”工程,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一些政府官员在幕后的支持。更直接的因素是,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刘志华,尽管年长刘军17岁,但两人却是大学校友。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二人交好的情形在北京政商两界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以至于日后刘志华甫一落马,刘军“要出事”的消息便立即在地产界传播开来。
在中泰信用成立并一切准备充分之后,刘军便开始了他在资本市场的游猎。很快,一个合适的猎物便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它是一家老牌的国有上市企业—湖北金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湖北金环)。在那时,民营企业上市已经不像20世纪90年代那样困难。然而刘军之所以仍然选择买壳上市,是经过一番缜密盘算的。这场收购恰好发生在 2001年“国退民进”的关口,许多资本玩家利用地方政府急于从国有企业中退出的心态,用很便宜的价钱买走高价值的国有资产。因此,资本人士纷纷将其视为一次难得的财富分配良机。刘军看上的湖北金环,正是一家这样的企业。
湖北金环的大股东,是带有政府背景的湖北省化纤集团有限公司以及襄樊市第一棉纺织厂等企业。2000年之后,化纤行业形势持续恶化,湖北金环的主营产品价格大幅度下滑,使得公司的赢利能力大大减弱。据其2001年的财务中报显示,公司净利润竟然只有540万元,完全丧失了继续配股融资的资格。另一方面,湖北金环有8 000多名职工,企业日子如此难过,这么多人无疑让本就堪忧的地方财政又背上了一个大包袱。当时湖北省的官员后来承认,在那个时候,当地政府想的是尽快将湖北金环出手,因为“有
8 000多名职工的企业,一旦亏损将导致灾难性的结果”。
刘军进入湖北金环,并不是一个偶然的事件。2000年左右,泰跃开始在武汉等城市投资一些地产项目,通过朋友的介绍,刘军和当地政府官员们搭上了线,关系还颇为亲密。因此在湖北金环刚刚透露出转让意向的时候,他就开始对这家上市公司进行详细的考察。当他拿到湖北金环的资产调查数据后,泰跃对湖北金环的收购便基本被敲定了。
尽管这是一家逼近亏损线的上市公司,其产业也没有什么重焕生机的希望,但在刘军看来,这次却是抱到了一棵摇钱树。首先,湖北金环这样大的一家上市公司,居然只有26%的资产负债率,这意味着泰跃日后可以利用它的资产来做很多事情;其次,湖北金环居然还有1亿多元的未分配利润;更被刘军看中的是,湖北金环是一家有当地政府背景的企业,良好的政府资源实在是大大有利于泰跃下一步的运作。而且,谁都看得出,湖北金环只是因为所处的行业衰落和经营不善而亏损,只要运作得法,就一定可以在资本市场上重放异彩,用它名下的优质资产,足可以享受多次再融资和全流通带来的巨大溢价。日后我们可以看到,刘军对湖北金环的实际运作,也基本上是沿着这个思路进行的。
2001年7月13日,在短暂接触了一个多月后,一场签约仪式在湖北武汉举行。会议上,湖北省化纤集团有限公司向泰跃转让湖北金环29%的股份,每股转让价格为3.97元,整体作价1.78亿元。
日后,刘军在接受采访时透露,在这场收购中,泰跃实际上是吃了亏的,是纯粹为湖北“作贡献”。因为除了合同中的收购款之外,泰跃还额外拿出了5 000万元,用于为襄樊政府扩建机场。与此同时,泰跃还将麾下一家通信公司、北京昌平一块300公顷的土地也一并打包赠送。更主要的是,为了保障8 000名职工“都有饭吃”,泰跃竟然宣布维持公司原有的主业不动,只以注入优质产业的方式帮助其扭亏为盈。
钱花得多,又不进行当时最时髦、对股价最具拉抬作用的产业整合,甚至还将名下资产拱手出让,照这样来看,泰跃的确是以一个“国有企业拯救者”的形象出现的。在泰跃的资产注入后,湖北金环当年即实现扭亏为盈,股价也因此扶摇直上。到第二年的时候,湖北金环重新获得配股资格,并成功地在2002年6月30日按照10∶3的比例向全体股东配股。
面对这样的景象,外界表现出了极大的困惑与猜测,《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在采访刘军的时候甚至发问:“企业家不是活雷锋,您收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于当时外界的讨论,刘军的解释无非是:泰跃最大的优势是有资源,只要把好的项目置入上市公司,上市公司赢利,泰跃赢利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云云。
可是,尽管刘军如是说,真实的情况却与此全然不同。2008年12月,泰跃案侦办人员在谈及涉案细节时,人们才发现在刘军“贡献”的背后,隐藏的其实是频繁的关联交易与抵押。跟当时绝大多数的庄家一样,泰跃将湖北金环当做壳资源向银行大量贷款,与系内企业进行互相担保、资金输送等行为更是达到了疯狂的程度。
仅仅在大半年后,泰跃就开始对湖北金环进行“抽血”。从2002年5月开始,湖北金环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里,就拿出了4 517万元替泰跃还贷。公开的资料表明,截至2006年7月,泰跃至少利用了湖北金环4亿元的资金。在资本市场的历史上,即便是一些著名的资本系族,在这方面都不如泰跃的手法凶狠,只有德隆、鸿仪等善用重复抵押手段的庄家才可与之相提并论。日后,当泰跃危机爆发后,湖北金环因为被反复质押,并为大量项目提供担保,成为泰跃一案中的“重灾区”。
南征北战:两年内并购四家
刘军并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资本炒家,他从地产行业发家,在七八年的时间里始终没有跨进资本市场一步。即使在行情最火热的1995年,在“5·18”井喷后的热烈氛围中,他都没有携资金入市。因此,不能简单地认为,泰跃在资本市场上的动作是一场纯粹的骗局。事实上,在当时的形势下,刘军的策略是颇具几分道理的。
首先,就当时而言,房地产业的环境已经大不如前。除掉资金政策上的原因,从2000年开始的两年内,仅北京一地,新成立的房地产企业就多达800多家,竞争已经趋于白热化。在这样的情况下,面临资金压力的房地产企业便纷纷在资本市场上寻找出路。在2001年,进入资本市场买壳上市的房地产企业远不只泰跃一家,其中,北京科技园置业股份有限公司入主万里电池;北京天创房地产开发公司入主贵华旅业;北京嘉利恒德房地产开发公司入主湖北车桥……
从这里不难看出,转向资本市场融资其实是很多房地产企业的共同选择。在2000年前后,许多商界人士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房地产业实在是一个利润很高的行业。直到今天,它的造富故事都没有停止。在住房商品化和房屋刚性需求的前提下,楼市自然不可遏制地变得火热。而土地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又给了那些有实力、有意向在这个行业中施展拳脚的英雄们巨大的运营空间。他们既可以按部就班地买地盖房,做一个利润丰厚的生产商;也可以以另外的创新方式,在土地流通环节中获取利益;囤地居奇也因此成为地产行业屡试不爽的致富手段。
显然,刘军看穿了这一点,从收购湖北金环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断从各上市公司中拿出钱来买地。泰跃所拿的土地,大多数都处在北京最具升值潜力的地段:在北京东部是毗邻在建城铁的朝阳区和通州区,在北京北部则是昌平的规划新区,在西北部则是距离高等院校极近的圆明园地块。这些土地的普遍特点是:价格不高,升值潜力却极大;普遍毗邻公共交通工程;拆迁工作基本已由政府完成,随时可以开工。更重要的是,此时正值房地产井喷的疯狂时刻,地价无时无刻不在飞涨。而泰跃仅在北京一地就囤下了120多万平方米的土地。日后,泰跃分崩离析之时,这些地块便成为各债权方争夺的优质资产,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刘军的策略并非一无是处。
其次,与其他庄家不同的是,刘军始终保持着很深的地产情结。泰跃在资本市场上圈来的钱,基本上都被他用到了地产领域。对起家于地产行业的他而言,不管他的坐庄技巧再娴熟,在资本运作方面再有天赋,都难以对股市产生感情。后来的研究者相信,从刘军进入资本市场的那一天起,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利用壳资源,把股市里的钱引到房地产和其他实业领域,弥补房地产项目资金的不足。刘军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利用资本市场的放大效应,做房地产行业里的领袖。
2001年11月7日,刘军再度出手,以旗下中泰信用担保公司为工具,收购了景谷林业38.1%的股份,成为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这是一家地处边陲的小公司,控股方是云南景谷傣族彝族自治县国有资产管理局,其主营业务是木材、地板等木制品。刘军得手之后,采用合作重组的方式,先后成立了北京君合百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北京景林科技有限公司、云南江城茂源林业有限公司等合资企业。人们纷纷猜测,在泰跃旗下,景谷林业将会成为又一个湖北金环。
随后,刘军一如既往地开始故弄玄虚,他向外界表示:“将来林业一定是个很有发展的产业。目前中国没有木浆纸,林业产业项目也不理想,但越是这样就越有发展空间。”言之凿凿,一副要在林业大有作为的风范。
事实却是,刘军对景谷林业的运作手法,与湖北金环几乎是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仅仅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泰跃就为景谷林业注入了一批新资产,这对景谷林业打造一份数据漂亮的财务报表大有益处。在景谷林业2002年的年报中,单北京君合百年房地产公司一家企业,就以2.58亿元的收入为景谷林业贡献了1 213万元的利润,占其年度利润的57.52%。这让景谷林业在当年获得了配股资格,并在同年以10∶3的比例成功完成配股。自然,在这份让人惊喜的成绩单背后,隐藏的仍然是十分严重的“抽血”行为。根据统计,泰跃先后从景谷林业抽走1.2亿元的资金,比较景谷林业2002年3.28亿元的净资产,资金利用率达到了37%。这些钱自然也被刘军拿去搞他的地产项目了。
2003年7月,在B股市场上市的“凯马B”发布公告,向中泰信用出售29.5%的股权,后者因此成为其第一大股东。据说,在进入凯马B之后,刘军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凯马B今年一定会赚钱。”果不其然,凯马B当年即实现9 146万元的利润,成功地保住了配股资格。然而,在利润背后的真实故事却是:凯马B前三季度的利润仅有190万元,剩下的利润,悉数来自于售卖凯马B所控制的其他公司股份。
拥有三家上市公司,与另外一家上市公司三峡水利的收购谈判也在进行当中,这不免让人开始猜测,泰跃是否要像德隆集团那样打造一个“泰跃系”。对于这一点,刘军表现得不以为然,他在面对媒体的追问时,态度坚决地表示,泰跃从来没有想过要做成一个系。他对《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说,泰跃从不担心收益问题,泰跃注重的是良性循环,泰跃最终会变成现金公司,从股权投资中得到回报。
话虽如此,实际上泰跃走的却是不折不扣的造系之路,这不仅仅因为泰跃控制了几家上市公司,而且这些上市公司在泰跃的指挥下,共同完成了泰跃既定的发展战略。为了寻找资金,泰跃几乎把买来的上市公司当成了一台台提款机。在刘军的部署下,泰跃将每家上市公司直接列为各个地产项目的供款对象,为后者持续提供资金。当时入主上市公司的时候,泰跃都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将这些地产项目作为资产引入上市公司,作为公司的年度业绩。而等到房产项目开发完毕,开始结算回款的时候,泰跃往往采用项目回购或压低利润的办法,避免上市公司其他股东分享收益。
泰跃的行为,其实已经同时包含了几种非法手段,既有操纵证券价格,又有伪造业绩,无论哪样,都是中国证监会明令禁止的行为。和其他资本系族不同的是,刘军并不急于利用重组消息欺诈中小股东,然后从二级市场上赚快钱。说到底,只是因为他习惯于从地产项目中赢利而已。据一位证券界资深人士称,像刘军这样的造系运动,其最终目的说破了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上市公司拿钱。无论上市公司的实际经营状况如何,无论它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如何,收购上市公司的资产都不会亏钱,即使没办法融资,也可以把它转让出去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