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3年到2006年的这段时间里,泰跃在多个行业内都铺下了自己的棋子,它看上去兵强马壮、不可一世。但是,这些产业是否真正有发展前景姑且不论,单是这样的布局就很令人担心。在此之前,德隆、三九等资本系族,正是因为资金盲目流向多元化扩张的项目上才导致崩盘的。比这更令人担心的是,刘军对待上市公司如弃弊履。在这段时期内,泰跃开始将手中的股份抵押给银行以换取贷款,这无疑意味着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了一条枷锁。这种不计后果的盲目扩张,使得日后有人认为,即便刘军不因涉及官场腐败落马,泰跃的局面也将糜烂到不可收拾。
不过,泰跃最终还是没有以那样的方式失败。它悲剧性的分崩离析,与刘军的灰色路径有很大的关系。
庄家心态:道德底线的考量
最终导致泰跃危机全面爆发的是一场政界的动荡。
2006年6月9日,北京市原副市长刘志华因严重违纪被“双规”。刘志华的职权范围包括了土地出让、城市规划等,而这些领域又是经济利益纠葛最重之地,一时间坊间传言四起,许多企业家都被传与其有权钱交易。从20世纪90年代初就与其关系密切的刘军,自然无法避免。
实事求是地说,中国的房地产业是一个不成熟的产业。揭开许多故事的内幕后,我们都会看到灰色现象密布其中,不仅有天然存在的利益链条,更有人为博弈形成的肮脏故事。许多房地产企业都有自己不可言说的秘密,究其实质,无非是各种程度不一的利益交换。遗憾的是,刘军也陷入了这个旋涡当中,并且相当深。
2008年末,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成思危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公布了他掌握的一项调查结果:“2005年,我的博士生专门作了一次调查,在北京、上海和福州作了3个案例研究,结论都差不多。在房价中,房子土地和建筑成本占50%,政府税费占20%,开发商利润占30%。”成思危解释说:“这30%里,有一部分是开发商最不愿意公布的,说白了就是行贿的费用。”
作为在20世纪90年代初即取得成功的下海者,刘军不可避免地对行政力量与权力寻租有着深深的迷信。通过多年来的苦心经营,他的确在行政体制内编织了一张深厚的人脉大网。他也的确利用这些从政界绵延到商界的关系,在获得土地项目、并购上市公司等方面占尽先机。在法制尚不完善的蛮荒时代,许多人都曾经采用过这样的方式获取利益。然而,当商业规则和法制逐渐成熟之后,绝大多数商业人物都开始学习适应新经济条件下的商业法则。而刘军却一次又一次地继续利用他在政界的资源,继续以灰色操作的方式来攫取利润。
日后的事实证明,坊间传言绝非虚妄,刘军不仅在刘志华一案中充当了权力寻租的资金提供方,更在日后北京市海淀区原区长周良洛的受贿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2003~2006年,周良洛先后获得刘军给予的93万美元及100万元人民币。
2006年7月20日,在刘志华被“双规”一个月后,茂化实华和湖北金环双双发布公告,证实了北京泰跃集团董事长刘军正在接受有关部门调查的信息。此时,刘军已经被警方羁押了至少10天,泰跃多名高层也被警方限制了自由。
对于实力颇强的泰跃而言,尽管此时失去了掌门人刘军,但尚有避免连锁反应的可能。然而,泰跃系内众多的关联交易,最终将整个泰跃都拖入了泥淖之中。
在刘军失去自由之后,泰跃系各上市公司股价闻声大跌。本就对泰跃“抽血”行为大为不满的各上市公司其他股东,在此时纷纷采取自保措施。一场由内部发起、向北京泰跃催讨各类欠款的行动由此开始。2007年7月,被“抽血”最严重的湖北金环以一纸诉状将泰跃告上法庭,要求泰跃偿还股权转让款8 846万元并承担违约责任。
这样来自内部的诉讼,无疑在泰跃后背上捅了一刀。闻听此讯的各银行纷纷同法院一起上门,查封泰跃及其关联公司所持的资产。其中,泰跃所持的全部茂化实华股权被冻结,中泰信用所持的景谷林业全部股份也被冻结。由于关联交易和重复质押太过频繁,当这两大块资产变成死钱之后,泰跃所持的湖北金环、凯马B等公司的股份也动弹不得。2008年3月19日,为了避免被殃及,湖北金环发布了一个公告,宣称第一大股东泰跃投资集团所持的股份已经被转让给湖北嘉信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就在同一天,茂化实华称其已经从泰跃手中收回了其所拖欠的8 600万元股权转让款。
日后,一位业内人士在对记者谈到这番景象时评价道:“过于频繁的关联交易,侵蚀了泰跃系各公司内部和各公司之间本应正常存在的防火墙,就像病毒感染一样,失去防火墙保护的公司被逐一感染,最终像一头软骨大象一般,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如其所言,那个曾经控制了100多亿元资产,拥有20多家控股企业的“泰跃系”,已经如同一头被抽去骨头的大象,瘫倒在地止,再也无力振作。即便刘军此时能够掌控泰跃,面对这种分崩离析、纷纷“叛逃”的局面,他又能有何作为呢!
至此,灰色富豪刘军的表演已经完全谢幕,泰跃下属的全部上市公司纷纷对外宣布:“刘军与本公司的关系,并未影响到主营业务,其犯罪行为也与本公司无关。”
2009年 6月,刘军因“单位行贿罪”、“变造金融票证罪”及“偷税罪”3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这让刘军深感不满,他在宣判之后随即提起上诉,最终结果是维持原判。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灰色资本游戏,在这一刻彻底画上了句号。
汤显祖的《牡丹亭》中有一段是这样写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泰跃的故事,难道不正是先经历了一场“姹紫嫣红”的景象,后化做一片“断井颓垣”吗?那个曾经的资本黑马,曾经控制4家上市公司和上百亿资产的泰跃,如今又在哪里呢?
从鸿仪系、农凯系再到泰跃系,无不让我们在欷歔感叹之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中国的资本市场,真的是一个良心泯灭、唯利是图的恶性生态圈吗?它真的是一个金钱与道德的双重陷阱吗?
从2000年那场轰轰烈烈的“造系运动”开始,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在中国资本市场上赫然出现了近40个资本系族,关联上市公司超过200家。到今天,那些曾经令人为之侧目的力量,又有几许残余呢?西谚有云:时势造就英雄,时势毁灭英雄。以这个道理来揣度中国股市庄家的浮沉,资本系族之兴衰,合情合理。
而中国的资本市场,真的是一个金钱与道德的双重陷阱吗?
在中国资本市场过去的十多年中,众多凶悍剽勇、精于计算的资本大鳄,因为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钻的空子,绝不放过任何一笔从眼前溜过的利润,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做大的机会,也绝不放过任何一次控制市场的可能,造就了他们胆大妄为、道德沦丧、唯利是图、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随着市场监管制度的日益完善,这些资本系族由于资本战线过宽,很容易产生一损俱损的大溃败。更为重要的是,这种溃败往往还包含了道德层面上的报应。经济学家张维迎在评论资本市场时说:“中国股市为什么骗子奇多?在中国股市,缺少真正的长期投资者,政府随意地管制,大家没有稳定的预期,所以才丑闻不断。”
资本的天性固然是逐利,固然是强者恒强,弱者恒弱,然而无论天性如何,终归要建立在道德的基础上。市场经济的道德准则是平等,因此才衍生出证券市场“公平、公正、公开”的“三公准则”,才衍生出投资者、上市公司、监管部门的多重责任。
资本市场是一块繁衍名与利的肥沃土地,也是一个竞争与角力的舞台,然而归根结底,资本市场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地方。任何脱离了道德而泛起的沉渣,最终都会化为尘埃。
泰跃大事记
1995年7月,刘军投资成立北京泰跃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注册资本1 000万元。
从1997年开始,泰跃在北京先后投资开发多个地产项目,在获益不菲的同时,也让公司的资产负债率陡然升高,泰跃的财务危机凸显。
2001年6月,泰跃与中国土产畜产进出口总公司、中国钢铁工贸集团公司等企业联合成立中泰信用担保公司,注册资金10亿元,由泰跃对其保持实际控制。
2001年7月,泰跃受让湖北化纤所持的湖北金环股份,以29%的占股比例成为湖北金环第一大股东。
2001年11月,泰跃受让云南景谷县国有资产管理局所持的景谷林业股份,以38.1%的占股比例成为第一大股东。
2002年11月,泰跃顺利收购茂化实华29.5%的股权。
2003年,刘军入选胡润的“中国资本控制50强”名单,名列第23位。2004年,刘军入选《福布斯》中国富人榜,名列第174位。泰跃发展为净资产超20亿元、总资产超过100亿元的大型投资集团,成为资本市场上有名的资本系族之一。
2006年6月,北京市原副市长刘志华突遭“双规“,由于泰跃曾与其联系紧密,引发业界广泛猜想。7月,刘军在武汉被捕,引发泰跃系旗下各公司纷纷向泰跃催讨欠款。
2007年7月,湖北金环起诉泰跃,要求其偿还股权转让款8 846万元,此举随即引发连锁反应,法院开始查封泰跃及其关联公司的资产。
2009年6月,刘军因多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泰跃旗下企业纷纷脱离关系,以图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