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投资理财庄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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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鸿仪系:湘军传奇(2)

10月26日,大股东张经开突然与上海鸿仪的关联企业签订股权转让协议,鸿仪因此以30.83%的持股比例一跃成为ST张家界的第一大股东。随后,鄢彩宏开始了他对ST张家界外科手术般的处理。他果断地将公司债务剥离出去,同时将自己旗下一些优质的旅游资源注入进去,完成资产置换。随着这些举动,ST张家界不断发布关于重大资产重组进展的提示性公告,给股民们注入一针又一针的兴奋剂,吸引越来越多的股民进入ST张家界。

2002年1月18日,股民们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利好消息:ST张家界发布公告,称公司在2001年度可能实现赢利。随后,公司称“目前资产重组及生产经营活动一切正常”。3月6日,让股民们盼望已久的年报终于发布:由于2001年度公司经营扭亏为盈,股票撤销特别处理,自2002年3月7日起,股票简称恢复为“张家界”。同时公司在各大媒体上组织专题报道,宣称张家界已经完成了重大资产重组,重组后的张家界将专注于旅游资源开发、旅游基础设施建设、旅游配套服务、高科技旅游产品开发、旅游信息服务等领域,通过项目投资、产业投资等资本运营手段,张家界将逐渐成长为一家在旅游业拥有雄厚基础,同时涉足资本投资的企业。随着中国即将加入WTO,以及可能成功的申办奥运会,处于旅游行业的张家界前景广阔,在未来的10年中将会飞速发展。

在鸿仪土崩瓦解,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我们自然可以理清这起并购案的来龙去脉。然而在当时的熊市背景下,一家被市场普遍认为没有希望的ST公司,竟然能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起死回生,这本身就是一件容易令人产生太多幻想的事情,加之鄢彩宏刻意低调的行事风格,更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然而对于那一时期的中国股市来说,越是神秘的东西,往往越能吸引注意力。从这个角度来说,鄢彩宏恰好利用了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特质,成功地把张家界拉出泥潭。

对ST张家界的重组以及成功摘帽,让鸿仪在资本市场上一战成名。从此之后,鄢彩宏开始在资本运作的路上狂奔,先后有多家上市或非上市公司成为鸿仪资本湘军阵营中的成员。

2002年9月,在经过两年的漫长等待后,鸿仪受让了国光瓷业2 700万股国有法人股;又通过一系列关联交易,将安塑股份收入囊中,随即将其更名为嘉瑞新材;随后与另一资本大佬,成功系的掌门人刘虹联手坐庄上市公司湘酒鬼。随后,鸿仪又分别对这些企业进行了产业整合,为它们设计了极富诱惑力的战略。这些企业日后都成为“鸿仪系”最主要的支柱成员。

2002年至2004年的两年时间里,鸿仪在湖南一省之内,构筑了一个庞大的企业群。藏身于幕后的鄢彩宏在不动声色之间,即已控制了张家界、国光瓷业、嘉瑞新材、湘酒鬼、亚华种业5家上市公司,赫然形成了一个规模惊人的“鸿仪系”。如此迅猛的崛起过程,令外界目瞪口呆。一位北京投资圈的资深人士面对记者感叹道:“湘军悍勇,湖南的资本玩家也是如此,鸿仪肯定是预见到了新机会,这些人都有比别人早看到几步的本事。”

站在今天回头看,这个“悍勇”的评语是相当有趣的。在当时,绝大多数人对它的解读,都仅限于迅猛的扩张速度,然而从日后的事态发展来看,这个“悍勇”大概还包含了一层鲁莽的含义。

在21世纪初的中国,民营企业家对国有企业的并购,往往被视为对国有资产的侵吞,例如顾雏军的收购行动,就被批判为“利用财务技巧,在国退民进中席卷国家财富”。其实,这并不是全部事实,真相是民营企业家在完成并购,“捡了便宜”的同时,常常还要背上一些国有企业留下的包袱,甚至与政府达成一定程度的妥协,而这些东西是无法向外界公开,也不能用寻常的财务手段进行计算的。在中国资本企业的成长路径中,这种利益的交换广为存在,却不能对外人道。它们既像是充满诱惑的美酒,也是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因此,鸿仪一下子收购这么多国有企业,不免让业内人士陡生几许担忧。

一位鸿仪的高层曾经透露,有一次,鄢彩宏兴致颇高地夸口:“我别的不讲,资本运作还是很有一套的,不然我能拿这么多公司?”这位高层回答说:“你出价那么高,自然拿得到。”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鄢彩宏竟然脱口而出:“我只要控制湖南省三分之一的上市企业,省里就不会把我怎么样。”此言一出,四座愕然。

显然,鄢彩宏这样说,不由得让人心生怀疑:鸿仪的发展依靠的是什么?是与政府官员之间的关系,还是在赌政府敢不敢切断彼此之间的利益链条?无论答案是哪一个,对于一家企业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

这也就是说,在资本市场上,鸿仪要面对的既有资金链的风险,又有政商关系的博弈。鸿仪必须努力维持这两者,确保在任何一方面都不出问题,否则不仅无法生存,还会惹来弥天大祸。

从日后的事实看,鄢彩宏对这种风险并不是一无所知。在鸿仪出事之后,《商界名家》杂志曾经十分感慨地写道:“他处心积虑的‘阴谋’,让他活得实在太累。他显然清楚自身的家底,凭着关系玩资本无疑是高空走钢丝、冰上跑步。他越是小心翼翼,就越是从侧面佐证他内心的紧张。鸿仪系的泡沫他也比任何人都了然,他非常明白自己注定要当救火队长。自从涉足资本市场,10年内他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路上,担保、融资、认购,到再担保、再融资、再认购……鸿仪系的泡沫越来越大,而其中风险递增到后来已不是他鄢彩宏凭个人的关系与实力所能应对的。”

这样的评语显然一语中的。从另外的角度进行观察,鸿仪的每一次收购,都像是在钢丝绳上舞蹈。它旗下的公司越来越多,但鸿仪的自有资金却并没有多少。或者说,鄢彩宏并没有从口袋里拿出真金白银来收购新企业,而是通过整合旗下已有企业,释放利好消息将股价抬高,然后拿股票向银行进行质押,用已有的企业来对外担保。根据鸿仪事发后披露出来的数据,到2005年,鸿仪麾下的上市公司对外担保的总额已达25.41亿元,其中属于关联担保的金额就达到了13.2亿元。而另一方面,鸿仪占用旗下上市公司的资金,也达到了惊人的11.5亿元。

2005年2月,根据记者袁立波的调查,鸿仪的违规担保情况已经令人触目惊心。他仅举亚华种业一例来说明:亚华种业对外担保总额达到5.1亿元,占其2003年净资产的74.51%,早已超过了证监会所规定的50%的警戒线,而这居然是鸿仪系内违规担保额最小、程度最轻的一家企业。

由此可见,鄢彩宏的扩张,看上去凶猛异常,实际上却是以一种无视现行监管法规、无视股民利益的手段,从银行和股民手中骗贷套利而实现的。日后,鸿仪的扩张被总结为“不计成本、只求规模、不问管理、只套资金”16个字。观察鸿仪的发展历程,这样的总结不可谓不精准。

事实证明,鸿仪的虚假繁荣不仅仅体现在资金的获得上。在事发之后,人们惊讶地发现,曾经被鄢彩宏奉为圭臬的产业整合,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个精心打造的骗局。

整合:一个莫测的骗局

对鸿仪的质疑是从2003年5月开始的。当时,有上海首富之名的“农凯系”主人周正毅刚刚翻船,媒体与投资者对“股市庄家”的怒斥日甚一日。在这样的情形下,几年以来始终迅猛扩张的鸿仪,自然就成为了人们猜疑的对象。而鄢彩宏言之凿凿的“产业整合、产融结合”究竟是空中楼阁,还是实打实的项目,令外界如陷云雾,根本无从分辨真伪。

真正开始将“鸿仪系”内幕真相曝光于天下,还要缘于国光瓷业的一次群体事件。

国光瓷业的前身是位于瓷都醴陵市的国光瓷厂,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这里曾经是党和国家高级领导人专用瓷器的定点生产厂家。因此在陶瓷类企业中,它的名声与资历都很不一般,很多领导和外宾到达醴陵后,都会选择前往参观。

2003年9月27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高层前往醴陵视察,并到生产“毛主席用瓷”的国光瓷厂参观。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得知消息的国光瓷厂

3 000余名在职职工突然罢工,还一度将道路堵死。随后,工人们再次聚集,涌向国光瓷业费姓副总裁的住处。

之所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原因都在一个“钱”字上。

根据工人的说法,国光瓷厂的经济效益奇差无比,3 000多名在岗职工,每个月每人只能拿到400多元。即便是如此低的工资,也已经拖欠了两个月未发。

国光瓷业亏损的历史颇为久远。早在1994年,由于技术革新失败,导致瓷器产品一级品率从80%锐减到30%,瓷厂也因此损失了两千余万元。从此之后,国光瓷厂便在长期亏损的泥潭中无力自拔。根据内部人士的爆料,1996年的时候,国光瓷厂已经山穷水尽,迫不得已将剩下的500万股原始股,以每股2.8元的价格出售给株洲市几大单位的员工,靠着这笔钱,才渡过难关。

正因为如此,如果这场罢工发生在1996年前后,丝毫都不令人惊诧,可是,它居然发生在2003年,那个时候的国光瓷业,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一大二穷的国有企业了。在鸿仪入主之后,它被宣布完成了产业整合,成为一个横跨瓷业与制药两大产业的新型企业。

比这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鄢彩宏完成了对它的收购之后,国光瓷业的财务报表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亏损的记录。不仅如此,从2000年开始,国光瓷业历年的净利润都突破了2 000万元。就在罢工事件发生之后,国光瓷业发布了它的第三季度季报,宣布“前三季度主营业务共产生利润4 484.68万元”。

如此一来,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一面是拖欠职工300万元不到的工资,一面是上市公司报表上的持续赢利。这样自相矛盾的局面,自然令局外人无法理解。

于是,带着这样的疑问,《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在2003年底,特别前往湖南醴陵进行探访。让人吃惊的是,国光瓷业所展示出来的面貌,与鸿仪所描述的宏图远景相距甚远,不仅如此,甚至还显露出几分破败气象。在《国光瓷业迷途》的报道中,记者用十分感性的笔调记述道:“2003年岁尾的最后几天,位于湖南省醴陵市的国光瓷厂门口,三三两两的职工懒懒地坐着闲聊。冬日的阳光下,看不到丝毫充满暖意的兴奋。在国光瓷厂的车间里,写着‘企业有难,匹夫有责’的大字报随处可见。”

显然,这样的景象不应当存在于一个看上去朝气蓬勃的上市企业里,它倒更像是20世纪80年代那些积重难返、治理无度的东北老国企。所有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国光瓷业年年赢利的财务报表是假造出来的,为的是营造繁荣发展的假象,以便上市公司在股市上继续圈钱。

如果不是用这种追根究底的研究方法,我们可能很难看清当时的真相,更无法对鸿仪“不计成本、只求规模、不问管理、但套资金”的16字扩张模式有直观的认识,更无法了解到鸿仪系在市场上纵情驰骋背后的真相。

事实上,鸿仪不仅在国光瓷业的财务报表上造假,甚至连国光瓷业始终高举的“产业整合”战略,都是鸿仪假造出来的。

彼时的中国资本市场,正处于庄家模式的换代时期,以吕梁为代表的直接坐庄方式不再灵光,取而代之的是将金融与实业混业经营的混合型集团。他们高举“产融结合”的大旗,用所谓的“产业整合、资本重组”的手段行坐庄之实。然而这些类金融集团也有高下之别,例如唐万新之德隆旗下的“三驾马车”,就不仅完成了产业上的全面重组,更在职业经理人成长、战略发展、企业管理等方面实现了转变,悉数成为现代意义上的公司。相比之下,鸿仪所收购的多家企业尽管也以“产业整合”进行自我标榜,却不仅毫无绩效,甚至连徒具外形都没能做到。

鸿仪正式受让国光瓷业的股份是2002年的事情,两年之前,鸿仪就已经以资产托管的形式入主国光瓷业。在入主的同时,鄢彩宏指令国光瓷业的董事会,把手里剩下的募股资金改变用途,用鄢彩宏本人的话说就是“让钱流向更需要的地方”。

2000年12月26日,国光瓷业变更部分募股资金流向,以相当于募股资金总额一半的8 775万元,与湖南宏生堂制药有限公司共同组建湖南国光宏生堂药业发展有限公司,并直接投资技术改造项目。鄢彩宏正是以此作为题材,在股市上大肆鼓吹,宣称国光瓷业完成了在新产业领域的延伸。鄢彩宏以此为资本,分别向证监会申请配股再融资,向银行申请质押贷款。

尽管声势浩大,尽管年年“利润滚滚”,可是没人知道,国光瓷业究竟将产业整合做到了哪一步,也没人知道鸿仪标榜的赢利究竟来自哪里。

真实的情况是,这个注册资本高达9 123.17万元,对外宣称位于株洲高新技术开发区的宏生堂药业发展有限公司,只在株洲乡下有一个在建厂房。其拥有的4个固体制剂车间,总造价仅为1 300万元,不客气地说,这只是一个小作坊。更糟糕的是,国光瓷业早已经被掏空,一位资深会计师评论道:“如果你把国光瓷业的财务报表拿来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它其实只剩下一个破壳了。”

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夏晓柏的调查,国光瓷业2003年第三季度的季报显示,公司有2.25亿元的存货、2.32亿元的应收款项,与此相对的是3.75亿元的收入。这也就是说,在国光瓷业的收入中,超过6成都是由应收款项来充门面的。比这更窘迫的是,公司的贷款与借款早已超过了资产总额,其中短期借款超过4亿元,而这些短期借款基本都被用在了一些长期项目上。一旦遭遇危机,以国光瓷业这样脆弱的资金状况、低下的短期偿债能力,势必只有死路一条。

比这更麻烦的是,拥有1万多名国企职工的国光瓷业其实是个完全的烂摊子。由于改制不彻底,这1万多名职工甚至没有进行身份置换,从工资、福利到“三险”都需要由上市公司负责。在背上一个如此大的包袱的同时,国光瓷业也变成了一个扔不掉的烫手山芋,即使想要把它卖掉,也根本寻找不到愿意接受的新买家。

如同《证券市场周刊》描述的那样:“从号称‘瓷业+生物医药’双轮驱动的国光瓷业,到雄心勃勃要‘俯瞰旅游业’的张家界,再到建材业的嘉瑞新材、科技农业的亚华种业以及酒业的ST湘酒鬼,鸿仪系内的公司看起来已经聚气成势,但实际上在业务上各事一块,没有任何关联。把它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除了相互之间频繁的关联担保,就是向上面‘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