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律法大师罗尔斯如是说:“建立在个人开明基础上的威权体制,如同‘沙上之高楼’,一旦那个威权人物退位或影响力消退,它所具备的进步性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这句用来讨论政治变迁的论断,用来评价失去魏东的涌金,也同样
准确。
在魏东去世三个多月后,云南信托开始以超低价转让所持的碧水源股份,在这共计7.5%的份额里,有很多人都是涌金系的核心成员。云南信托之所以有如此举动,原因其实只有一个:碧水源即将上市,届时,这些包含了多位魏东直系亲属的持股人便可从中受益。
2010年4月21日,碧水源以每股145元的开盘价,正式登陆创业板。这只顶着第一高价股耀眼光环的股票,尽管不到一个月就从每股175.58元暴跌到每股106.01元,但涌金系的参股人依然获利不菲。按每股106.01元的低价计算,即便是持股最少的魏锋,其手中的18万股碧水源市值也达到了
1 900万元;而魏东之母刘世莹所持286万股市值更高达3.03亿元;再加上陈金霞所持的185万余股,这也就意味着在碧水源这一笔投资里,魏东直系亲属的身家猛增了5亿元之巨。
魏东在几年前的谋局,终于收到了回报。按照股权转让的投入计算,单在碧水源这一个项目上,涌金的收益就达到了50倍。
然而,这其实只是最后的闪光,事实上,涌金已经威风不再。
一位涌金的高层人士私下评论说:“对于涌金系而言,这看似繁华的局面或许只是其在资本运作之路上最后的狂欢。失去了魏东的涌金系,在资本市场上已如明日黄花。”
这样的评论并非虚妄直言。仅仅在魏东去世一年之后,涌金系的资本运作就开始连续败走麦城。
2009年6月,一家名叫赛轮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赛轮股份)的公司谋求上市。陈金霞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获利的好机会,当即决定故技重施,演一把低价位火速参股、上市后抛售套利的好戏。涌金以每股4.4元的价格拿下了赛轮股份6.1%的股权,成为其第五大股东。与此同时,涌金系内的青岛软控等公司也纷纷参股。按照魏东时代的路数,只要能够顺利上市,陈金霞在赛轮股份拥有的账面财富便可猛增两倍。然而令涌金系内部人士都没有想到的是,在2009年12月1日,赛轮股份的创业板首发申请未能通过。
一些在魏东时代便已定下的布局,在此时也遭遇挫折。2010年4月,上东信得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信得科技)试图在创业板上市同样被否。主导这次上市的涌金系代表,正是曾经风光一时的上海纳米。2007年3月,上海纳米以100万元获得了信得科技5%的股权,这实在是一个低廉到无法想象的价格。信得科技之所以将利润拱手相赠,是看中了涌金能提供的政府资源,可以保证信得在上市手续方面一路绿灯。
根据事先的估算,只要信得科技能够顺利完成上市,那么上海纳米投入的100万元,至少可以增值到6 700万元。可是,偏偏在最后的关头,涌金却没能收住这一网大鱼。
此时的涌金如同一支被摧毁了指挥系统的军队,士兵、装备、弹药俱在,却无法组织起一次像样的进攻,甚至无法守住原来的阵地。2010年4月,《21世纪经济报道》的记者采访某投资银行高层,他对记者说:“如果魏东还在,涌金系参与的这些投资可能不会如此容易地被否。”
根据这位高层的说法,在近几年上市的企业中,尽管许多都曾在上市前引入风投,但真正的原因却并不在于资金,而在于参与投资的私募能够为上市企业带来人脉资源上的庇护。在此之前,涌金系的投资行动之所以能够接连得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拥有强大的政府人脉资源,能够为企业上市保驾护航。
显然,失去了魏东的涌金,在资本市场上的影响力、话语权都已日薄西山。随着魏东的辞世,他为涌金积累下来的人脉,在无形之中已经渐渐散失了。
到了2010年5月,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已然气势衰微的涌金早已不是那个无往不胜的资本系族,其资本运营能力逐渐没落,在业界的影响力日趋式微。5月14日,魏东之兄、北京知金科技投资公司董事长魏锋出任九芝堂董事长。在魏东去世后,这一职务由其妻陈金霞继任。但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陈金霞对涌金旗下的核心实业九芝堂的掌控并不顺利,在一年内两度换帅,却都未能重振雄风。在媒体和业界的报道中,这场纷纷扰扰的高层震荡被视为对魏东“去金融化”战略的继承,表明了涌金洗去金融色彩,进一步专注实业的决心。然而谁都知道,这种决心的背后,隐藏的其实是对重振涌金系的无奈与无力。
三个月后,即将上市的中国光大银行通过旗下子公司光大金控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全额收购了云南信托,涌金系就此从中退出。2010年10月,涌金抛出1 520万股千金药业的股票,占总股本5.013%,千金药业也因此重重地摔到了跌停板上。数天之后,浙江大华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大华股份)发布公告,称陈金霞减持221万股,套现超过1.2亿元,涌金在大华股份的持股比例也因此下降到了4.837%。至此,故事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这就是“中国最后一个资本系族”涌金系的兴衰记录。一场紧扣中国资本市场政策更迭、制度变迁的精彩大戏,随着主角让人意外的纵身一跃而
黯淡收场。
在中国资本市场的变迁中,涌金的成长史可谓一个经典的历史标本。在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过程中,作为决策层的中央政府出于改革与利益分配的目的,先后进行了多次政策上的调整与制度变革。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企业通过刻意经营,根据不同阶段经济发展和政策环境的变化,调整自己的投资策略。如果说,德隆的唐万新、中科的吕梁是布下一个骗局,等待其他投资者上钩的话,那么,涌金的成长则展现出与政府紧密配合的轨迹。在涌金这个案例中,所有操作手法的转变,无不准确地把握住了中国资本市场发展的脉搏。在它的身上,所有制度更迭与政策变迁的映射都可以看到。更耐人寻味的是,在这个案例里,有着太多中国式的博弈、争夺、合作、利用,从诡异开始,由诡异结束,它看上去是那样的不可揣摩,但又完全符合中国资本市场的内在逻辑。
作为魏东一手打造的事业,涌金对于魏东的依赖,已经超出了指挥、应变、决策、乃至战略的范畴,魏东似乎已经成为了它的标志。它不仅需要魏东提供的人脉关系与话语权,更需要这样一个人物作为涌金传奇的象征,魏东与神话中的英雄毫无不同。然而,在中国式的资本市场逻辑中,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先倒下的,即使没有人来打垮他,他也会因为承载太多的利益纠葛而崩溃。
在魏东纵身一跃、飘然离世之后,他生前的好友、著名作家余华在文章里怀念道:“有些人虽然活着,可是对他们的遗忘,也就意味着他们的不存在;你虽然辞世而去,可是你仍然活着,却会在我们的记忆里生生不息,而且历久弥新。”
在中国资本市场的短暂历史上,魏东和他的涌金短暂地到达了巅峰。生生不息、历久弥新的不仅仅是魏东和涌金,更是那一段段值得记录的世事,以及那一幕幕沿革的大戏。
涌金大事记
1994年,27岁的魏东创立北京涌金财经顾问公司。
1995年,魏东创建上海涌金实业有限公司。
从1996年起,涌金系先后入手银河动力、中宝股份、康赛集团,大量收购其法人股,并于此获利颇丰。
从1999年11月到2001年3月,涌金参与了多家上市公司的IPO,涌金凭借战略配售获利超过1.4亿元。
1999年,涌金系以1.8亿元注册资金,成立湖南涌金投资有限公司,同年在北京成立北京知金科技投资有限公司。
从1999年开始,涌金先后参与了多家上市公司的公开募股,获利颇丰。
2000年6月28日,九芝堂成功在深交所上市。
2002年1月23日,湖南涌金完成了对长沙九芝堂集团的并购。
2004年3月12日,千金药业在上交所上市,经过数次增持受让,涌金持有千金药业17.32%的股份,成为其第二大股东。
2005年,趁券商行业全面陷入低谷,涌金系通过旗下多家控股公司入主成都证券,并在两年后将其更名为国金证券,并成功借壳成都建投上市。
2006年,千金药业通过股权拍卖方式,以1 130万元获得湖南金沙大药房零售连锁有限公司的全部股权。至此,涌金完成了药品零售企业整编。
2007年,涌金系基本完成从金融套利者到财团型企业的战略转型。
2008年4月29日下午16时左右,魏东在北京家中自杀身亡。此后两年,涌金系多桩投资遭遇阻力,被业界质疑其在市场上的影响力逐渐退化。
《写给我最亲爱的人们》
2008年4月29日16时许,魏东在北京居所坠楼而亡。辞世之前,他将写给家人的遗言留在书桌抽屉中。从这份遗书中,魏东自称受到失眠与抑郁的长期困扰,不愿再拖累家人。遗书内容如下:
由于长期的工作压力,近年来我的强迫症越发的严重。本想今年能放下工作,安心地休养,医治这种精神上的病症,但近期外部环境又给了我巨大的压力。强迫性的动作,强迫性的思维,如影随形,几乎时时刻刻地困扰着我。伴随着的严重的失眠和抑郁,使我无法面对生活。对于未来能否摆脱它我毫无信心,而且长此以往会拖累我的爱人,我的家庭将不堪重负。时至今日,小陈已经是疲惫不堪了,对此,我深深感到内疚。因此我决心把大家都解脱出来,把我也解脱出来。这的确是弱者的表现,但我希望爱我的人们能理解我,谅解我的软弱,也希望大家重视精神上的疾病,防患于未然,不要走到我今日这一步。我对不起小陈、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但我确实无法忍受病症了,原谅我,我深深地抱歉。小陈,你重担在肩,希望你照顾好我们的父母、孩子,让孩子们健康快乐地成长,来世我依然爱你,最深情地吻你!
庄技观察
对于庄家而言,控股比例不同,会形成完全不同的操纵风格与手法。根据控股的比例,可以将庄家分为轻度控盘、中度控盘、高度控盘三种。
一般来说,行业内将10%~20%的控盘称为轻度控盘,这样的控盘程度,可以在短期内控制单只个股20%~30%的涨跌幅度;20%~50%的控盘被称为中度控盘;超过50%的被称为高度控盘。理论上,如果能够达到80%的控盘,便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左右股价。
不过,对于庄家而言,高度控盘的风险显而易见。中国的股市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感性的市场。股民可能会因为一个很好的概念而入市,也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草木皆兵,一旦个股出现颓势,很容易引发股民的集体出逃。如果此时将控盘资金大举撤出,必然会不可避免地加剧个股下跌,导致损失更加惨重。
因此,当中科系、德隆系的股票连续狂跌时,为了避免整体塌陷,吕梁和唐万新都选择了咬牙硬撑,一面继续维持股价,一面接下其他人的抛盘。这样,无疑意味着,庄家要将从前得到的利润悉数填回到股市当中。
从涌金系的发展历程来看,涌金前期的投资策略,基本是抓住中国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过程中产生的一系列政策机会。根据政策热点转战各个投资市场,以“盲点套利”模式获取相对低风险下的高收益。这样的策略,自然也就决定了涌金既不可能大比例地高度控盘,也不可能长期坐庄。涌金在进行各个投资项目的时候,往往只以极低的成本做小股东,以信息优势掘力。
而在2002年之后,涌金系开始进入实业领域,控股九芝堂、千金药业、国金证券、云南信托等企业。其思维陡然一变,从前“建仓—套现—跑路”的传统做法自然不能再用,增发、派股的新手段则成为增大市值的新途径。同时,在魏东的资本运营中,发布利好的手段虽然不常使用,但每一次重组、收购、增发、受让消息的发布,往往都能抢在证券市场政策变化之前行动。比起单纯的题材炒作,这样的消息无疑更具诱惑,也更能给人以想象空间,效果自然也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