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闹大了,朝廷开会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谁也不敢提崇祯皇帝私自匿下孔有德部队饷银的事情,都知道崇祯有这么个毛病,这毛病他到死也改不了,还是说说怎么搞定孔有德吧。
这次会议,兵部的官员一言不发,户部的官员唱了主角。
户部右侍郎刘重庆,四川道御史王万象提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
把辽东的部队调回来,修理孔有德如何?
兵部官员面面相觑,拜托,辽东那是战区,每天都有激烈的战事发生,也就是户部的官员胆肥,连这种馊主意都敢出。
存心要看户部官员的笑话,兵部一言不发,看他们把这个提议报到崇祯那里。
不曾想,崇祯竟然拍案叫绝:好,好,这个主意太好啦,天才的构想啊。
看到了没有?崇祯这人就是这么缺心眼。
辽东前线战场,非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还得千里迢迢地赶回来替崇祯擦屁股。
关宁总监、大太监高起潜,督率副将祖大弼、总兵官金国奇,统数万兵马,撇下辽东不管,气势汹汹地杀奔山东。在队伍之中,有一名小小的游击将军吴三桂,吴三桂的旗下,还有一名普通的战士:吴襄。
这吴襄怎么混成他儿子的下属了?
还是大凌河战事惹的祸,吴襄腿长,撇下主帅张春逃掉了,朝廷很生气,撤销了吴襄的军内外一切职务,把他发配到吴三桂的部队中效力。所以这父子俩,折腾到今天,已经颠倒了。
说老实话,要当兵,就得在儿子手底下混,至少吴襄混得极是舒服。首先是吴三桂得管他叫爹,有重要战事都得跟他商量,所以吴襄骑在马上,手执大刀,鼻子翘到天上,比谁都神气。
部队进了山东,正遭遇到孔有德的前哨部队,吴襄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冲了出去。他的作战习惯是逃跑快,冲锋慢,但面对着怯懦的明军,这要是不抓紧时间露一手,那未免太缺心眼了。
果然,那明军根本不是吴襄的对手,被他的大刀一顿乱砍,嘁里咔嚓,连斩几人,然后威风凛凛,持刀而立,大叫曰:识得我长跑健将吴襄否?
明军大骇:俺的娘哎,连辽兵的常败将军都这么厉害,快跑……
吴襄得意洋洋地回来,吴三桂照他后脖颈猛拍一巴掌:好好干,老子亏待不了你。
你他妈的,到底谁是谁老子?……吴襄脑子发晕。
全乱套了。
18. 八千人马神秘失踪
连吴襄出马都能取胜,这极大地鼓舞了辽兵的士气,每个人都知道,这场仗太好打了,对手太差,正是立功的好时候啊。
推到白马,遭遇到孔有德的主力。
一看到明军,辽兵霎时间像疯了一样地扑了过去,指挥官怎么喝止也喝止不住。眼见得这些辽兵两眼血红,如狼似虎地一通好砍,这当中还数着吴襄最勇猛,再加上吴三桂紧跟在老爹身后,他手中的斩将刀不砍人头,专削人手,击落对方的兵刃,让吴襄表现个痛快。
可怜的孔有德,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架势,都被打傻了,眼看着吴襄直扑过来,这才醒过神来,当即掉头就走,一口气逃回登州城,牢牢地把门关上,谁敲也不开。
辽兵团团围住,存心折磨孔有德,要慢慢解决战斗,打得太快了,只怕崇祯皇帝不当回事。
围城两个月,太监高起潜趴在士兵背上写奏章,给吴襄表功。
崇祯大悦,亲笔批奏:恢复吴襄军内外一切职务,至少要比他儿子官大一点,要不然吴襄脸上也不好看。
崇祯总算是办了件正事,把吴家父子的关系,拨乱反正了。
到了十一月,登州城中粮尽,孔有德招架不住了,就组织敢死队,亲自训话:不要畏敌如虎,不要害怕辽兵,辽兵也是人,也是妈生爹养的,还不是一样让清兵打得哭爹喊妈?你们给我冲,我亏待不了你们。
二十一日,第一支敢死队杀出城去。
敢死队一出城,就听见外边喊声雷动,数不清的辽兵从四面八方冲来,然后哗啦一声散开,再看敢死队,居然一个也不见了,都被辽兵剁碎了,一人抱一块去报功了。
这情景看得孔有德牙缝里丝丝冒冷气,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部队?怎么这么凶的部队,还打不过清兵呢?
第一支敢死队死得太快了,第二支敢死队就不太好组织。整整花了七天的工夫,孔有德才组织起第二支敢死队,由副元帅李九成亲自督战,但这次更惨,敢死队一个没逃出去不说,连副元帅李九成,都被辽兵乱枪齐发,打得满身都是铅子(即铅丸),不幸殉职了。
孔有德成了笼中困兽,一筹莫展。他决定,再组织第三支敢死队。
这支敢死队,是他的全部人马。
拼了。
所有的人马,总计八千多人,于十二月二日,集中于城西门,一窝蜂地冲将出去,不信辽兵追得上他们。
到了那一天,孔有德蹑手蹑脚,带着人马偷偷溜出城来一看,哈哈哈,四周悄寂无声,原来辽兵都在睡大觉,真是天助俺也。
大家悄无声息地快走,清一色竞走的姿势,越走离开城墙越远,看看到了安全的地方,大家撒开腿立即狂逃。正在这时,就听见一声号炮,火光四起,明亮的火光中,出现一张得意洋洋的面孔:哈哈哈,孔有德,长跑健将吴襄在此等候多时了。
霎时间明军骇得魂飞胆破,齐齐地发出一声俺的娘哎,掉头就跑。
吴襄随后掩杀而来,这时候就听城东南角一声号炮,祖大弼率军飞奔而来,明摆着要切断孔有德的后路,不让他们回城。
不让回城哪行啊,孔有德像疯了一样地往回逃,逃得居然比吴襄速度还快,让辽兵看得目瞪口呆。
逃回去也没关系,继续围城。
又围了好多天,这天吴襄正在偷看儿子练武,突然发现城墙上有人缒下,急忙上前捉住,却是几个老百姓。
吴襄问:你们是干啥的,是不是孔有德的奸细?
老百姓笑道:别吓唬俺,俺是老百姓,新出锅的煎饼卷大葱,要不要买?
居然是城里的老百姓,溜出来做买卖了。
吴襄再问:城里的孔有德匪帮,在干啥呢?
老百姓道:啥孔有德匪帮?没听说过,城里边根本就没军队啊。
没有军队?吴襄尖叫起来。
真的没有。老百姓保证道。
这不可能!
吴襄冲过去,眼看着那登州城门,被十几个老百姓推开了,老百姓们挑着担子,提着篮子,提心吊胆地走出来。
吴襄急忙跑去报告给高起潜,高起潜又没神经错乱,当然不肯相信。
但当辽兵冲入城中的时候,果然只见到满大街的老百姓来来去去,孔有德的人马,竟然是不翼而飞了。
19. 城里有高人
那孔有德匪帮,到底飞到哪里去了呢?
说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孔有德走了水路,率余部及全部家属,总计一万多人,乘一百多条船,航海渡到辽东,趁辽东的兵都挤在山东的时候,他老兄去了辽东。
孔有德投奔了满清。
虽然孔有德逃了,但这场战役,却是辽兵占尽了上风,让崇祯大为满意。
什么事让崇祯这种缺心眼的人满意,那肯定就糟透了。
大明的情形就是这样,李自成在内死命地折腾,皇太极在外死命地折腾,崇祯皇帝在朝廷上死命地折腾,这么三股力量合起来,饶是大明王朝是铁打的,也会被折腾得完蛋。
即使崇祯皇帝天纵弱智,也没能力同时在两个战场上犯蠢。
哪怕是崇祯的祖宗朱元璋再活过来,也只能是选择一个战场。
也就是说,崇祯皇帝,至少和一方和解,然后集中精力对付另一方。
最初,崇祯选择和流寇和解,虽然说是流寇,可毕竟都是被逼上梁山的老百姓,只要朝廷愿意善待他们,好端端的,他们干嘛非要造反不可呢?
但是流寇是大明朝特有的社会现象,是由大明时代特定的政治体制所决定的。泛滥于整个社会的逆淘汰潜规则,无孔不入地渗透于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正常人在这种社会根本没有能力存活,只有做贼或当强盗,才能过上像样点的日子。更何况流寇的横行,又培养出了如李自成这般的职业军人,任何招抚的手段,只会被李自成利用来对付崇祯、蹂躏大明天下,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所以崇祯曾几次召开秘密会议,商量是不是干脆与满清讲和,不管是领土还是主权,做出点实质性的让步,给满清几块地盘,让他们跟当地的老百姓折腾去,而崇祯这边可以腾出手来,专心一意地对付李自成。
秘密会议没有对外发布公告,但是与崇祯关系比较密切的大臣和太监,心里都是有数的。
这个大臣就是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
这个太监就是吴三桂的干爹高起潜。
先说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他的前任是大明第一人杰洪承畴,洪承畴的前任就是将袁崇焕千刀万剐了的梁廷栋。这老梁当真了得,他打破了兵部尚书不得好死的传统,每天坚持不懈地服食各种奇怪的丹药,最终把自己吃得肚皮爆裂,嘣的一声,大肠小肠满天飞舞,就幸福地死掉了。
继任兵部尚书洪承畴的能力比较强,崇祯皇帝派他去辽东监视祖大寿,于是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闪亮登场。
这厮一登场,便十面张网,四处追捕满世界乱窜的流寇,正忙乱之间,清兵绕道青山口,又跑来闹事。
这一次,清兵的领队,是獾十四郎多尔衮。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早年他娘亲被四大贝勒活活逼死,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打定主意,要把这口气撒在大明王朝身上。
多尔衮官拜奉天大将军,大贝勒代善的长子岳托,官拜扬武大将军,两人统清兵十万,绕过长城青山口,大军直取蓟州。蓟州总兵吴阿衡,端的酒量豪迈,正在饮酒之间,端着酒杯就上了马,冲出城来。被清将豪格一箭射来,将手中酒杯射得粉碎。吴阿衡登时大怒,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好你个王八蛋,不喝你就不喝,怎么把我的酒杯射碎了?瞧不起我是不是?一头撞过去,被豪格闪过,一刀劈死。
吴阿衡身后的士兵们见此情形,掉头逃了个干干净净。
獾十四郎多尔衮乘胜前进,一路上连拨四十八城,到了高阳城,遇到了麻烦。
城里有一位高人。
孙承宗。
20. 搓衣板大战大刀片
孙承宗是最先发现袁崇焕的“伯乐”,正是他的举荐,袁崇焕才获得了用武之地。后来清兵袭击北京,袁崇焕下狱,被百姓生生咬死,而清兵不战而退,却留下了兵力,镇守于遵化、永平、迁安和滦州四城。并留下熟悉当地情况,智能兼备的将领镇守。
从此这四座城,犹如四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在北京的脊梁上,惊得崇祯一夜复一夜地睡不安稳。
孙承宗带着祖大寿,声东击西,忽南忽北,硬生生地把这四座城夺了回来,解了北京之危。
然后孙承宗再主张修筑大凌河战略防线,不想工程刚刚进行到一半,皇太极就跑来捣蛋,连祖大寿都给俘虏了。崇祯皇帝大怒,看孙承宗年纪太老,已经七十六岁了,杀之无益,就打发孙老头回了家。
可孙承宗命中注定要跟清兵死磕,他前脚回到家乡高阳城,獾十四郎多尔衮就带清兵打来了。
于是孙承宗率全体家人登上城楼,组织民众开始抗击獾十四郎多尔衮。
扒了房梁,拆了灶火。孙承宗指挥若定:房梁扛到城楼上,砸死清兵那群王八蛋,灶火搬到城楼下,排列起来,烧开水,等清兵来了给老夫往城下狠浇。
老百姓不乐意:孙阁老,房子拆了,灶火也拆了,那我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孙承宗惨笑:众位乡邻,高阳破了,国家还在吗?国家不在了,你们还在吗?你们不在了,是谁在这里过日子呢?
众乡邻恍然大悟,当即人人动手,拆房子,扒灶台,整个高阳城中,人人斗志昂扬。
城墙太矮,太单薄,抗不住清兵骑兵的冲撞,那就抓紧时间修。孙承宗亲自监工,督促役夫:加油,别嫌累,现在你多淌一滴汗,等清兵来了,就可能保住性命……正修着,就见有老百姓连滚带爬地跌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孙阁老,鞑子兵来了。
獾十四郎大兵如飞而至。
看着眼前这座高阳城,獾十四郎心里煞是纳闷:这座城……好像有点不大对头耶。
往前走走看看。
就往城墙前走,突听一声响亮的梆子声,就见城墙上突然出现数不清的普通百姓,街道大妈、养花老伯、邻家小妹、扫地大婶,发出了震天的呐喊之声,齐心合力地抬着屋梁瓦块,向着下面砰砰乱砸,吓得獾十四郎尖叫一声,掉头就走。
逃到安全的地方,獾十四郎这才醒过神来,敢情遇上了民间义勇军。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呢?就派士兵喊话,采取政治攻势:乡亲们,别误会,是自己人,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是来解放你们的……城上回答:去死吧你。砖头瓦片抛掷下来。
獾十四郎火了:你说这扯不扯,别人打仗,都是一帆风顺,摧城拔寨,无往不利,自己竟然遇到了民间私募武装,真是太不像话了。带着部队绕城这么一转,怪哉,北面的城墙上挤满黑压压的人,怎么南面的城墙一个人影也不见,大家伙快点,快快进城。
毕竟是老百姓啊,打仗没有经验,哪热闹都往哪儿扎堆,城墙侧面的守兵和百姓,都跑到正面和清兵血战去了,让獾十四郎趁虚而入。
孙承宗指挥若定:清兵进城了,乡邻们,杀啊。
众乡邻手持切菜刀、搓衣板冲了下去,与清兵展开了血战。獾十四郎心里好不窝火,拿大刀片一通猛拍,拍得老百姓惨叫连连,四散飞逃。
只剩下了孙承宗,一个七十六岁的老人,却仍然笔直地挺立着,与獾十四郎直面相对。
獾十四郎上前一步:孙阁老。
孙承宗:跟你不熟,少套近乎。
獾十四郎:孙阁老的英名,我多尔衮打小的时候就听说了,今日终于见到了大人的面,我好好荣幸,好好荣幸啊。
孙承宗:太老套了,有没有新鲜一点的?
獾十四郎:孙阁老,多尔衮想请老人家坐下来,咱们聊聊,不知孙阁老可否赏一个面子?
孙承宗:不赏。
獾十四郎:老不死的,你敢……
孙承宗一伸脖子:奴酋,往这砍,老汉我眨一下眼,枉负清流之名。
獾十四郎急了:来人。
清兵上前,就听多尔衮吩咐道:拿委任状来,兹任命大学士孙承宗,为大清师团团副参谋……让这老头当军师。
孙承宗哈哈大笑:多尔衮,你发神经吧?你就不怕我给你当了军师,把你们都给带到泥沼地里去?
嗯,獾十四郎绕着孙承宗转了一圈:老头,你还算坦白,看你这么诚实的面子上,这样好了,你这老命值多少银子?咱们折算一下,你捎信让人把银子送来,我们就放了你。
孙承宗大笑:多尔衮,你难道没听说过,大明朝有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孙阁老吗?
獾十四郎急了:孙老头,讲点道理好不好?让你当军师你不干,让你拿钱赎人你也不答应,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办?
孙承宗道: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太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说完,孙承宗颤巍巍地走到一边,跪倒,向着北京方向磕头:陛下,老臣追随先皇于地下了。
语毕,孙承宗服毒自尽。
獾十四郎在一边呆呆地看着:幸亏孙承宗已经老了,力不从心了,否则的话,咱们这次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