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了解正蓝旗生态移民的情况,我去了艾力克嘎查(村),这是旷野中在铁路和207国道旁边的一个小村,离县城70多公里。和许多移民村一样,一色“火柴盒”一样的红砖房,只村委会办公室和漂亮的村民活动室是高贵的白色。村子中央有条宽阔的土路,和维吾尔族的农居不同,村民房前屋后没有什么花草,只是堆着和房屋一样高的牛粪,这是烧饭和取暖用的。
目前,这个村的移民们在县有关部门的帮助下,已经从放牧转向饲养奶牛,采用“公司+农户”的办法,由蒙牛集团和伊利集团负责收奶,销售没有问题。为了解决饲养奶牛的有关问题,村里还成立了“奶牛养殖协会”。
41岁的村主任布赫敖尼苏听名字像蒙古族,但其实是汉人,老家在山东,五六岁时就跟着爹妈来到这里,因此已经“蒙化”了。他会蒙汉两种语言,个子很高,红色的方脸膛,显得很精明,听说除了喂奶牛还在做生意,两个儿子一个上高中,一个上小学,大儿子还准备考大学。我们去访问时,他正在装修自己的家,客厅里的一套新沙发是金黄色的套子,金碧辉煌,但由于正在装修吧,屋里显得狭窄而零乱,厨房里堆了几只装牛奶的大桶后,房里似乎就更狭窄了。
布赫敖尼苏向我介绍了移民的情况。原来,这个村是从10多公里外搬来的,全村150户、400多人2001年整体搬迁,原因是,老村庄75%的土地沙化了,根本没有牧草。他家养了300来只羊、七八十头牛,每年都要租别人的草场,租金要一两万元,实在负担不起……他还说,搬迁建房时,政府花了400多万元,牧民每户自己掏1000到两千元,平均每户36平方米住房。他的住房比较宽,是80多平方米的,连装修花了三四万元吧。他现在养了12头奶牛,一面去过去的草场打草,一面买些奶牛饲料,自己还种了些青贮玉米。
我问他移民后有什么好处,还有什么困难?他回答:“最大的好处是‘五通’,通电、通路、通水、通手机信号、通有线电视,而且老村庄的生态也恢复了,草长起来了。困难的是,粮食涨了价,但牛奶1公斤还是只卖1.7元,牛奶比粮食还贱,再这样下去,我们担心喂奶牛的成本太高,没法再养下去了……”
我又问他村里还有没有特困户呢?他说:“有几户新分家的、无劳力的、小孩儿上学的、上了年纪的比较困难,政府给了‘低保’,每个人每月补助95元,日子勉勉强强能过去吧……全村的收入倒是增加了,移民前人均纯收入不到1000元,现在3800多元了!”
我们走进了移民斯琴高娃的家里,这是村里的困难户,她和丈夫离了婚,自己又长期患病,去年病得连话都不能讲了。这个50岁的女人,瘦瘦的、高高的,长长的脸庞,双颊很红,五官并不难看。她手里抱着只有11个月的小孙女,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儿,见人就笑,瞪着圆圆的眼睛,着急地舞动着小手,踢着小脚,叽哩哇啦地尖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斯琴高娃有两个儿子,已经分了家,小儿子在外面打工。家里只养了一头奶牛,房里拥挤、杂乱、破旧,还有些肮脏,所有的衣服、被褥、锅碗、生产工具都不分青红皂白地堆放在一起,看得出来,女主人大概不大会持家。
我们又走进了牧民孟庆银的家。最初他不在,他的女儿孟慧娟便大大方方地接待了我们。孟慧娟皮肤微黑,19岁,我问她:“你在上学吗?”姑娘微笑着回答:“刚参加了高考,考了440分……”
我们正说话时,孟庆银回来了,这个40多岁的牧民皮肤白皙,长长的脸,花白的头发,很健谈,有点像农村的基层干部,而不像牧民,听了女儿的话便接口道:“她能上大专的工科最好,上不了就复读!过去要借读费,现在免了。”
我问他:“你就一个女儿?”
“还有个儿子,在内蒙古工大上学,该升大二了!”说这话时,孟庆银露出了几分自豪的神情。
我暗暗吃了一惊,想不到在这个偏远的牧民家庭里竟要培养两个大学生,实在不简单也不容易啊!
我们聊起了移民前后的情况,孟庆银在肯定生态环境改善的同时,也谈到了养奶牛的艰难,他说:“过去那地方由于过牧,草畜不平衡,沙化得厉害。我家本来养了六七十头牛、五六十只羊,现在不敢养那么多牲畜了。移民时,我分了36平方米房子,自己又花两万多元修了20多平方,是用卖牛的钱修的。搬到这里来,文化生活丰富了一些,生态也恢复得好了,过去有风沙,现在有风没沙;困难的是,饲料涨价牛奶不涨价。我现在养了11头奶牛,还有1头牛犊子,养奶牛人很累,饲料又贵,一斤饲料9毛2分钱,一斤牛奶才8毛5分钱,一个月光饲料就得花两三千元,算来算去,就是不天旱,每年也只能盈利一万多两万元,要供两个大学生哩,咋办?”
最后孟庆银又说:“移民时,政府只给了400多万元盖房子、通水、电、路,买奶牛我们都是贷款,贷款是要还的,主任贷7万多元已经还了3万,我还了两万多……现在又要还贷款,饲料又涨价,政府能不能给我们点饲料补贴呢?”
我无法回答孟庆银的问题,这些牧民按城市的标准说来,离富裕还差得很远,我想,他和村主任反映的意见是值得有关部门认真研究解决的。
在回城的路上又下起了小雨,气温迅速下降,野艾草的香味更浓,黄柳和红柳在风中也更婀娜了。
临离开正蓝旗时,越野车的司机布日古得(蒙语“雄鹰”)含笑对我说:“10年后我们这里不会再有荒凉的沙地,欢迎你再来看一看!”
我衷心祝愿这金莲花盛开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富饶、越来越美丽,整个正蓝旗都变得和元上都的所在地金莲川一样!
治多伦一亩沙地,还北京一片蓝天
我来到正蓝旗的这几天,今年大旱的正蓝旗竟天天都有小雨,这是“喜雨”,因此当地人和我开玩笑:“你把雨带来了!”临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又在下雨,但第二天一大早便是艳阳高照,气温也显著上升,迎着明亮的朝阳,我告别正蓝旗往东到多伦县去。一路飘飘洒洒的杨花依依地伴随着我,车里、窗外像碎雪片一样,给内蒙草原增添了许多诗意。
未到多伦前,我没有想到多伦竟是这样一个美丽而充满魅力的地方。
有人告诉我,打开中国的地图,在北京的北面、内蒙古的东南与河北接壤的地方有一条河流,这是“引滦入津”那个滦河的源头,它的形态酷似标点符号的问号——?,这个“问号”就在多伦县。而由卫星的遥感图像显示,这个“问号”是一个环形影像,有人称之为“多伦杯”,这个“多伦杯”是怎样形成的呢?有人怀疑它是一个两星相撞形成的陨石坑,和慧星撞击墨西哥形成的“尤卡坦杯”一样,当然这还只是一种“假说”,还没有找到足够的依据。
元上都离多伦只有30多公里,正位于正蓝旗与多伦的交界处,因此多伦人在介绍自己的名胜古迹时,也总是要谈到元上都。
多伦在我国的生态建设史上,据有重要的地位。
多伦县地处浑善达克沙地南缘,据上世纪90年代的卫星遥感图像显示,境内有一号、二号、三号3条东西向的大沙带,横贯在县内中北部地区,长40公里至50公里。这些大沙带旁边还有一些正在形成的小沙带,在风力作用下,大小沙带都有逐渐扩展相连的趋势。3条沙带的沙化面积在210万亩以上,全县水土流失面积占总面积的90%,沙化占总面积的60%。三条巨大的沙带几乎吞噬了整个多伦肥沃的草原,不但让多伦人的生产生活受到威胁,也威胁着北京和华北。在多伦的荒原上,到处白花花一片,连县城边的小山都是沙丘,大人和孩子们常常坐在上面玩“滑沙”的游戏。
一位姓赵的老农十几年来在风沙线上坚持种树,但是流沙却掩埋了他的房屋,经常连门都打不开,有人要去访问或拜望他,得先用铁锨挖开拥在门前的流沙。最后他和全组乡亲终于不得不全部迁移,成为“生态难民”。乡亲们的房屋有的只留下断垣残壁,有的全部被流沙掩埋,找不到踪迹……
这里的沙地离北京直线距离仅仅180公里。不但有沙而且有风,多伦曾有过这样的民谚:“春天一场风,一直刮到冬。”春天是风的季节,4、5两月平均每三天便有一次8级以上的大风,1966年4月8级以上的大风竟连续刮了23天,1971年5月8级以上的大风也刮了16天。2000年春天一场巨大的沙尘暴让首都北京陷入了忧虑和尴尬之中,漫天的沙尘,能见度有的地方几乎为零。沙尘暴过后不久,5月12日时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鎔基行色匆匆地经怀柔和丰宁,来到了离北京最近的浑善达克沙地前沿地带多伦。
当时的多伦举目四望到处只是一片惨淡的土黄色,连草都没有一棵,一座又一座沙丘望不见尽头,大路被流沙掩埋,许多路段甚至要动用拖拉机推沙。朱鎔基来到了城南离县城10来公里一号沙带的流动沙丘上,环顾波浪般起伏跌宕的流沙从远处滚滚而来,便紧皱双眉忧心忡忡地向陪同视察的干部们说了这样一句话:“治沙止漠,刻不容缓,绿色屏障,势在必建!”
多伦人把这句话刻成石碑,矗立在沙丘上,用以表达全县领导和群众治沙的决心。
自此开始,2000年6月,我国西北地区紧急启动了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了治沙机构,多伦也在中央的支持下,开始了规模巨大的生态建设,成为京津风沙源治理工程中的重点地区。
被人类残酷掠夺和破坏的大自然能够医治好身上的累累伤痕,并重新恢复生机吗?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也困扰着许多人。
来到多伦后,县林业局的工作人员径直把我领到朱鎔基视察时曾经站立过的那座流动沙丘上,并且让我仔细感觉一下多伦的变化。
我惊异地发现,经过七八年的努力后,被撕裂的“生命之网”正在修复之中,昔日的流动沙丘不再是“沙丘”,也不再流动,它被黄柳组成的网格沙障固定在大地上,网格内精心栽种了樟子松,横竖成行,绿油油的一片。极目四望,周围远远近近的大小沙丘也都种了树,杨树和樟子松最多,这些树虽然并不高大,但深深浅浅的绿色已经取代了凄惨的黄色。多伦和正蓝旗一样,今年也是个大旱年,但这绿色依然是那样的鲜亮,那样的生气勃勃。
站在昔日的“沙丘”上,我拍了几张照片,林业局的工作人员抚摸着刻着朱鎔基嘱托的石碑充满感情地对我说:“朱鎔基视察后仅仅七八年,多伦就变了样,210万亩沙地中,170多万亩经过治理已经重新变绿了。我们希望2010年他再来看看,看看多伦10年间发生的巨变……”
县林业局和县生态办向我介绍了多伦县生态环境经历过的的沧桑。
紧靠元上都的多伦,曾经是契丹、突厥、蒙古族等诸多北方民族繁衍生息的地方,早在新石器时期已有人类活动,孕育了灿烂的游牧文明。神秘的多伦有许多古代遗存的人文景观:横扫欧亚的蒙古族骑兵在挺进中原之前,先在此处建都——即今正蓝旗境内的元上都;金世宗末年至金章宗年间沿阴山至河套地区曾修筑过长城,后人称之为“金界壕”;春秋战国时期修筑的燕长城以及后来的秦长城都从境内通过;清康熙皇帝曾两度巡临多伦,并且在这里与外蒙三部会盟,平靖了边防,维护了祖国统一,会盟蒙古诸部后,康熙应各部请求,为巩固统一成果,在多伦建立了喇嘛寺,并亲笔题赠匾额“汇宗寺”……
直到现代,多伦仍然有许多可歌可泣的历史。1925年李大钊在张家口召开工农兵大同盟成立大会后,组织了内蒙古特别民军,以多伦为大本营进行训练;1933年日寇攻克热河省后多伦沦陷,冯玉祥将军组织民众抗日同盟军,民族英雄吉鸿昌参加,激战后收复了多伦,在山西会馆举行了万人大会,至今,多伦的山西会馆内还有吉鸿昌的塑像。
多伦曾有“京津后花园”之称,又被称为“蒙古高原上的一颗明珠”,曾是个风光极其秀美的地方。除了前面谈到的“多伦杯”外,多伦有火山口、火山锥多处,不但是重要的旅游资源,也是地质学家研究火山奇观的“博物馆”。多伦还有一些罕见的自然现象,除了夏季雨后常常出现七色彩虹外,严冬时节有时可以看到多个“太阳”——当人们面对太阳时,除了看到中间的太阳外,在外面围绕太阳的大圆圈上还常常出现两个或三个“小太阳”,这是太阳光通过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冰晶产生透射、折射形成的。
绿草如茵,河渠纵横的多伦,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淖尔(湖泊),史称多伦县为“多伦淖尔”,在蒙语中就是“有七个湖泊”的意思,单是这个地名便已经充满诗意了。虽然年降水量不是很多,大约在257毫米至512毫米之间,但地下水和地表水资源丰富,除了60多个湖泊,还有大小河流40多条。孕育元上都的闪电河水量充沛,在元朝时可以行舟;另一条主要河流滦河,更是新中国著名水利工程“引滦入津”工程的水源。这两条河流的支流在草原上蜿蜒流过,形成了许多优美的河曲和牛轭湖。碧水涟涟,绿茵漫漫,雨后的草原盛产白色的蘑菇,一夜之间,珍珠般的蘑菇便撒满绿色的大地,张家口的“口蘑”驰名中外,其实它就来自内蒙草原。星星点点的淖尔还给鸟群创造了良好的生存环境,灰鹤、雄鹰、百灵鸟和许多其它鸟类,都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觅食和飞翔,天空中常常响起百灵鸟清脆婉转的歌声,给许多诗人带来了创作的灵感……
除了美丽的草原,多伦还有美丽的森林,甚至如今仍有天然的原始榆树林,据说这是亚洲惟一幸存的原始榆树林。天然榆树林沿滦河两岸分布,又称万里榆木川。夏季,榆木川内浓荫遮天蔽日,在背阴的溪沟水泊中,有常年不化的寒冰。榆木川的榆树树龄大都在百年以上,苍凉古朴,形态各异,有拧在一起的“情侣树”,有依偎在大树旁边的“母子树”,还有稚嫩的幼树。碧色的树林与滦河、草原交相辉映,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特别令人惊奇的是,在多伦北部、茫茫的浑善达克沙地之中,竟有奇异的“地下森林”——称之为“地下森林”其实并不在地下,而是蛇皮河峡谷两岸长达十几公里的绿色林带。林带中溪流潺潺,各种乔木、灌木、藤萝和野花野草争奇斗艳,在沙漠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这是造物者的杰作,是大自然给人类留下的绿色瑰宝。
和我国许多生存环境急剧恶化的地方类似,近几十年多伦人口迅速增长——短短半个世纪从3万多增加到10万以上,随着人口的增长还有牲畜的超载,一户人家拥有羊千只以上是普遍现象。据当地老人们回忆,上世纪50年代这里的生态环境还很好,70年代便不行了,到80年代以后,许多地方已经寸草不生,整个多伦县处于沙漠化的威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