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也属于干旱地区,年降水量多时170多毫米,少时仅仅三四十毫米,而蒸发量却达2100至3100毫米。解放初期酒泉的灌溉面积约90万亩,但目前已经扩大到近300万亩,半个世纪增加了3倍多,85%的水资源消耗在农业上。不仅如此,水的效益还很低,种植的作物以耗水量大的小麦、棉花为主;节水措施又没有落实,渠系配套不完善,调水措施不科学。在农业用水不断增加的同时,近年来随着开矿、土地开发等项目的增加,工业用水也大量上升。而尤其让人难以理解地是,酒泉地区的分水制度竟一直沿袭清朝时的方案,以致争水的矛盾经常发生,偷水的现象多次出现。境内党河、疏勒河、讨赖河都不堪重负,根本无法考虑生态用水。地表水不够便开采地下水,如今全市的机井已上万口,每年采地下水5亿至6亿方,超采3亿多方,以致地下水位已经下降3至5米,有的地方竟已经下降了10米。
上中游大量用水,下游地区水资源更加匮乏,其结果便是沙漠化加剧,因此当地水资源部门的工作人员说:“敦煌现在还不像民勤,但以后会和民勤一样。”这是一句“大实话”。
武威地区最让人关注的是民勤,而酒泉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敦煌了。从某种角度看来,敦煌甚至比民勤更让人揪心,因为这里不但有著名的阳关、玉门关,而且有全人类的艺术瑰宝、伟大的莫高窟和名扬中外的旅游景点月牙泉与鸣沙山。
敦煌的生态环境与民勤有着惊人的相似。
坐落在河西走廊最西端的敦煌市,地处党河、疏勒河下游,新疆塔里木盆地库姆塔格沙漠的边缘,境内戈壁和沙漠约占总面积的四分之三,绿洲面积仅占4.5%,年均降水量39.9毫米,而蒸发量却达2460毫米,是降水量的60倍。据联合国的专家们论证,这种极端干旱的地方,每平方公里养育人口的极限不超过20人,但由于人口快速增长——解放初期才两万多人,现在已经增加到18万多人,半个世纪增加了9倍,这种惊人的增长,已经超过极限若干倍了。
和民勤一样,历史上的敦煌也是一个林木葱郁、水草丰美、六畜兴旺、物华天宝的好地方,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史记·大宛列传》对“敦煌”这个地名的解释是:“敦,大也;煌,盛也。”可见历史上敦煌的盛大辉煌。长达7000公里的丝绸之路,连接着人类众多的文明发祥地,包括中国、印度、巴比伦、埃及、古希腊、古罗马,而酒泉和敦煌是必然要经过的地方。汉代的丝绸之路,东起长安,沿渭水西行,经河西走廊到酒泉,由酒泉到敦煌后分成南北两道:南道从敦煌南出阳关(在今敦煌市西南70公里的南湖乡),至楼兰,沿昆仑山北麓西行,经于阗(今新疆和田),越葱岭(帕米尔高原),到大月氏(今阿姆河流域)、安息(今伊朗)以至更远的条支(波斯湾口)、大秦(罗马帝国);北道从敦煌西北出玉门关(今西北80公里处),经车师前王庭(新疆吐鲁番),沿天山西行,经龟兹(新疆库车)、疏勒(新疆喀什),越葱岭北到大宛(俄罗斯费尔干纳)、康居(俄罗斯威海与巴尔喀什湖间)、奄蔡(今里海、威海间),再往西经安息达大秦。
正因为历史上的辉煌,正因为在中外文化交流上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才会出现了著名的敦煌石窟。
少年时,我曾学习过中国画仕女,在一位同学的家里看到过许多张大千临摹敦煌石窟的作品,当时便对敦煌充满了向往;我的一位画家朋友参观莫高窟后曾感动得泪流满面,当他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我后,我对敦煌便更加向往了。几年前,在陇南一带采访时,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终于驱车专程前去参观了莫高窟,尽管只看到了10来个洞窟,但也足够让我震惊和感动了!
正是在第一次从酒泉去莫高窟的道路上,灰黑色的戈壁和沙漠被炙热的阳光烤出了阵阵的蜃气,陡地,在前面的右方出现了蓊郁的树林和波光粼粼的河水,在荒凉的戈壁和沙漠中显得奇特而美丽,于是我惊喜地向同伴说:“看,前面有树,还有河流!”同伴笑了,回答我:“那只是海市蜃楼。”
在民勤听到人们在议论,“决不能让民勤成为第二个罗布泊”,而到敦煌听到的却是,“让楼兰悲剧不再重演”,这两句话是多么地相似,又是多么地苦涩啊!
第一次到敦煌,我只参观了莫高窟,而这一次却希望对敦煌的生态环境有比较全面的了解。
表面看来,敦煌仍然是美丽的,这个小巧精致的塞外古城有漂亮的宾馆、整齐的街道和行道树,街心花园和街道两旁还摆满了盛开的鲜花,但是深入了解后却发现,在这表面的美丽和繁荣下面,已经隐藏着巨大的生态危机。
我原本认为,作为著名的旅游城市,经常和外宾打交道,敦煌在观念上应该是开放的,采访应该进行得很顺利,但实际情况与我的想象有了距离。当地不允许自己联系采访对象,而宣传部门在安排采访时又十分谨慎,指定要由各单位的“一把手”介绍情况,原因是,“很害怕”采访者捅出漏子。后来经过反复追问我才知道,原来,前不久一位记者对敦煌生态环境的报道曾引起轩然大波,让地方领导很不高兴,层层追查的结果,据说是记者没有通过市委宣传部,自己直接去了一些“局”,找了些“过去的材料”,报道中强调敦煌生态恶化,而当地领导认为“敦煌近年来生态环境已有改善,这种报道会影响当地的旅游业。为什么说我们生态恶化、沙尘暴厉害,搞得别人都不敢来?”
这种做法使我想起了《皇帝穿新衣》的故事,与市委、市政府上书中央的说法似乎有很大出入。领导的态度自然让安排我采访的两位年轻人小心翼翼,他们一是向我强调,“现在外面骗子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把我也当成了骗子);二是强调必须找有关部门的“一把手”,免得别的人说漏了嘴,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三是强调工作忙,没时间介绍情况……
好容易,经过我“软泡硬磨”、“软硬兼施”才终于了解到一些情况。
实事求是地说,各部门的“一把手”还是很配合的,给予我很大的支持。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生态环境脆弱的敦煌,目前的问题是严峻的,敦煌的生态环境保护问题已经引起了中央的关注。
敦煌地处党河与疏勒河下游,疏勒河本来在敦煌境内长300多公里,但由于上游玉门、安西等地大量用水,河水根本流不到敦煌,已经断流了20年。而党河呢?上世纪60年代以前,党河流域没有什么大的水利设施,地表水、地下水都能够得到自然补给,因此常年流水不断,再加上河水在流动中还产生了大量渗漏,因此便为流域地区包括月牙泉提供了丰富的补给源。但1975年建成党河水库后,情况不同了,水库截水后,下游河道便成为间歇性河流,除了汛期排沙、水电站发电弃水和冬季偶尔有些弃水外,大部分时间处于断流状态,地下水的补给也随之减少。党河灌区加强渠道衬砌后,地下水补给就更少了。
水不够怎么办?和民勤一样,敦煌也开采地下水。目前全市已有机井3000多口,每年约采地下水8000万方——超采了3000万方。随着地下水超采和补给量下降便是地下水位下降,自1976年到2001年敦煌的地下水位已经下降了10.77米,目前每年仍然继续下降0.24米。随着地下水位的下降,原有的1万多亩咸水湖和1000多亩淡水湖80%已经干涸。当地人反映,过去院子里的水井拿上桶弯腰就可以舀上水,现在要打四五十米深的机井了。敦煌市气象局大院里一口深20多米到30米的水井从来没有干过,但2006年冬天干涸了!
敦煌周围的北湖、东湖、南泉保护区都靠党河滋养,过去每年春天,东湖湿地便要翻浆,现在湿地萎缩了。西湖是河西走廊的西大门,长期以来都是河西走廊的绿色屏障,曾经有着郁草葱林、潺潺清泉,有大片大片的芦苇、红柳和胡杨,丛林里有黄羊、野兔、虎、豹、熊和珍贵的野骆驼,小湖边有美丽的白天鹅。但是到上世纪70年代末,保护区的绿地面积已经从300多万亩锐减到22万亩,随着绿地的消失,泉水干涸了,沙漠长驱直入,虎、豹、熊、野骆驼已经绝迹。1994年以后,绿洲外围的沙化地每年以两万亩的速度递增,如今已经增加20多万亩!短短半个世纪,敦煌的天然林已经减少了40%,草场减少了77%,湿地减少了28%。
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敦煌年均发生8级以上的大风15到20次,敦煌学的专家们惊呼:“风沙已经成为敦煌石窟长久保存的最大威胁,沙尘暴造成的积沙、风蚀、粉尘等极易引起壁画脱落,彩塑受损,崖体坍塌等问题!”
也就是在这样的生态背景下,月牙泉水位开始下降的。
在敦煌市以南约5公里的地方,有一座东西迤逦长40公里、南北宽约20公里的沙山,这就是鸣沙山。据说鸣沙山的沙有红、黄、绿、白、黑五种颜色,唐《元和郡县志》称,鸣沙山“峰峦危峭,逾于石山,四周皆为沙垄,背有如刀刃,人登之即鸣,随足颓落,经宿吹风,辄复如旧。”《敦煌录》记载:鸣沙山“峰如削成,其间有井,沙不能蔽,盛夏自鸣,人马践之,声振数十里。”敦煌市曾组织过两次“滑沙听雷”活动,百余人从山顶往下滑,人推沙动,沙粒互相碰撞,便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
世界上流沙和清泉是难以共处的,但敦煌的鸣沙山和月牙泉千百年来却相依相偎,泉映着山,山护着泉,构成了独特的大漠奇观。
月牙泉有“天下第一泉”之称,它的形状极像天上美丽的月牙儿,因此被称为“月牙泉”,单是这个名字就足以令人神往了。除此之外月牙泉的神奇之处还在于,泉水始终是那样地清澈,那样地透明,虽然四面有沙山环绕,千百年来曾屡次发生大风和沙尘暴,但风沙总是顺着山脊回旋上升,月牙泉水仍然纤尘不染,始终保持着它的澄澈明静。据说泉内生长着“铁背鱼”和“七星草”,具有治病和长生的功能,因此有人又把月牙泉称为“药泉”。
但是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的瑰宝,随着周边生态环境的恶化,已经面临干涸和消失的恶运。
近30年来,月牙泉水位持续下降,水面不断缩小,自上世纪60年代到目前,水位已经下降了6.5米,1960年水深7.5米,而目前已经不足1米!上世纪70年代月牙泉水位年均下降10厘米,目前已经年均下降30厘米了。专家们分析水位下降的原因,主要是修建水库和过量开采地下水。
为了保住月牙泉,近几年敦煌不得不用人工注水的办法,每年向月牙泉注入地表水1000万立方米。
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我独自来到了月牙泉边。
在猛烈的旱风中,惨淡的夕阳泛着白光,没有灿烂的晚霞,周围是黄色的沙山,有几株沙枣、几株孱弱的芦苇,只有一片红色的蜀葵给苍凉的大地染上了一抹亮色。
鸣沙山上有一些游人在滑沙,耳边只有漠风的呼啸和游客嘈杂的谈笑声,却没有沙鸣的声音,旅游点的工作人员解释说:“人多时才会听见鸣沙声,人太少了所以听不见。”但是我倒希望游客还是少一些好,可以减少一些对大自然的干扰,即使听不见鸣沙声也是值得的。
在沙山环绕中,月牙泉无言地望着我,它仍然清澈,仍然透明,既像半轮明月,又像一面镜子,但是我却觉得它更像一滴巨大的眼泪,在粼粼波光中充满了悲哀和无奈……
几位来自内地的游客在我的耳边叹息:“这地方的生态环境实在太糟糕了,应该好好呼吁一下了!”还有人在担心地问:“月牙泉将来会被沙漠吞噬吗?”
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实际上,月牙泉已经干涸,已经被沙漠吞噬了。为了保住月牙泉,最初采取的是用周边河水直接回灌补水的办法,但是效果不好,水质浑浊而且有异味,后来又改用间接补水。如今,在离月牙泉不远的地方,已经挖出了一条水渠,还挖了几个小水池,水渠里引来河水,河水注入小水池,然后渗入地下,通过沙漠的过滤,最后注入月牙泉。可怜的月牙泉就是靠这种“外科手术”勉强维持生命的,但根据测量,即使进行了补水,泉水的水位仍然在以每年15厘米的速度继续下降……
小水池边长出了几株芦苇,有一株绿色的杨树,旁边是一株已经枯死的杨树,赤裸裸的、白色的树枝和树干在黄色的沙山衬托下分外刺眼。
为了缓解水资源危机,敦煌市开始调整产业结构,发展节水产业。过去敦煌的经济作物主要是棉花,为了充分利用这里的光、热等自然资源,准备压缩棉花发展发展优质葡萄,改大水漫灌为沟灌和滴灌。据测算,每亩葡萄每年的灌溉用水为560立方米,收入可以达到8000至1万元;而每亩棉花耗水800立方米,收入只有1500元左右。除此之外,和民勤一样,敦煌也寄希望于“调水工程”,目前酒泉市正大力促进《引哈济党工程》上马,希望能从大哈尔腾河引水到党河,每年调水1.2亿立方米,解决敦煌等地的燃眉之急。
实施远距离跨流域调水,似乎已经是我国水利工程的一大特点,但是,对于资源性缺水的西北地区,调水真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我们不应该想想给子孙后代应该留下些什么吗?
敦煌一位干部对我说:“连我们这一代都无法生存,还怎么考虑长远、考虑子孙?”
面对这种说法,我只有沉默了。
从“模范”到“英雄”
在陕北采访杜芳秀时,他告诉我,2007年春天在北京开会时,全国绿委、中央人事部、国家林业局评出了十大治沙标兵和一位治沙英雄,这全国惟一的“治沙英雄”是宁夏的王有德。
“王有德?”我惊喜地反问道,三年前在考察黄河流域生态环境时,我曾到宁夏灵武市采访过他。灵武在鄂尔多斯台地和毛乌素沙地的边缘,绝大部分是干旱山区、荒漠化半荒漠化草原以及沙漠,王有德创建的治沙区就在毛乌素沙地的白芨滩上。灵武共有沙漠109万亩,其中40多万亩在白芨滩自然保护区,这里是阻止沙漠向绿洲进攻的前沿阵地,最近处距银川与黄河都只有10公里。通过20多年的努力,王有德和白芨滩保护区的职工们在国家极少投入,甚至没有投入的情况下,共营造了防沙林29万多亩,控制了流沙面积近30万亩。保护区蜿蜒的沙山上,到处都有麦草做成的方格,像坚韧的大网一样,把一座座流动沙丘紧紧地箍住。沙丘上沙柳、柠条、花棒、羊柴等沙生植物都生长得蓬蓬勃勃,有的地方还出现了成片的、碧绿青翠的白杨林、松树林、柏树林……以及可爱的苹果园。
采访后,我对他带领群众治理白芨滩沙地的事迹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在《毛乌素的绿色屏障》一节中特地写到了他。
为了再次拜访王有德,这天一大早我便从银川坐公交车去灵武,60来公里,走了一个小时,有一段高速公路,有一段正在修路。
一路上我都在想,时隔三年,王有德和保护区有什么变化呢?——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三年中,保护区营造的防沙林已经从29万亩增加到32万亩,控制流沙面积也从30万亩增加到36万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