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沙漠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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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疆篇(2)

绿洲面积仅仅占新疆土地总面积的4%,但正是这些星星点点散布着的绿洲,像镶嵌在戈壁沙漠上的颗颗宝石和明珠,养活着新疆95%的人口。有的绿洲大一些,聚集着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有的绿洲很小,只居住着几户人家,只有几公顷土地。

这些被沙漠和戈壁包围的绿洲,随时受到风沙、干旱、盐碱、霜冻、洪水等自然灾害的袭击,再加上不合理的耕作方式、过度垦殖、过度放牧、乱挖滥采、乱砍滥伐乃至修路开矿等,都让土壤沙化和次生盐渍化日趋严重,土地肥力日益下降。目前,全疆的低产田已占耕地面积的45%。近年来虽然开展了许多生态修复工程,但沙漠化仍然在继续扩展,每年扩展350平方公里以上,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都有向南扩展的趋势,全疆三分之二的土地、1200万人口受到荒漠化的威胁。

据环保部门和气象部门监测,新疆2006年发生大规模沙尘天气共6次,与2005年基本持平;局部性沙尘暴发生37次,比2005年增加24次。而且2006年新疆沙尘暴天气来得更早,沙尘强度明显增强,特别环塔克拉玛干边缘各个城市受沙尘暴的影响更大,喀什、阿图什一带3月曾出现了一次罕见的“红色沙尘暴”,天空呈铁锈红色,能见度不足50米,气象部门认为,是自1993年以来这个地区最严重、最奇异的一次沙尘暴。

2001年有关部门曾对新疆的湿地资源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是,近50年新疆的湿地面积已经锐减了一半,艾比湖湿地区、阿尔泰山水源涵养区、天山水源涵养区等重要的生态功能区环境质量都在下降。

湖的忧虑

到新疆后,一提起生态环境,媒体和有关部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南有塔里木,北有艾比湖。”他们说,塔克拉玛干和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都在扩展,艾比湖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西南缘,是受到沙漠化严重威胁的地方,如今艾比湖的沙尘已经刮到了乌鲁木齐,成为北疆地区最严重的生态环境问题了。

在新疆工作多年,塔里木曾去过,而艾比湖却感到有些陌生。朋友们看见我困惑的神情后便说:阿拉山口你知道吧?艾比湖就在阿拉山口的风口旁边。

一提起阿拉山口我便想起来了,它临近哈萨克斯坦,是我国对外开放的一类口岸,具有国际联营的地位,已经成为欧亚第二大陆桥上重要的铁路口岸,我曾听到过许多通过外贸口岸迅速致富的故事。

于是,我便从乌鲁木齐出发到500多公里外的博乐市去,艾比湖正在博乐境内。

一路都是平坦的高速公路,沿途大片戈壁中有一些农田,种着玉米和棉花。9月正是摘花的季节,许多棉桃已经绽开了雪白的花朵,田里有许多摘花的人,田头上摆着鼓鼓的、塞满棉花的大口袋。这景色让我忆起了当年在吐鲁番棉田里摘花的情景:这是一种看似轻松而实际上却相当繁重的劳动,摘花的成绩除了靠“手快”之外,还需要“耗”大量时间,我那时为了不落在农工们的后面,总是鸡叫两遍就起床,鸡叫三遍已经出了门,赶到天亮已经摘了不少棉花,中午还不吃午饭,一直弯腰干到天黑……这样的劳动强度一般要维持三个来月,如今我的腰肌劳损和腰椎尖盘突出想必就是那时落下的毛病。

从高速公路拐进通往博乐市的道路后,路边出现了孱弱的、生长不良的林带,榆树、白杨、沙枣都只有一两米高,榆树和白杨树叶发黄,称它们为“林带”,实在有些勉强。树下的土地干得泛白,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被干旱困扰的地方。

靠近边境的博乐,城市建筑很美丽,商业也很繁荣,巴扎(集市)、车站一带人头攒动,连车上的乘客都惊呼起来:“咋会有这么多人!”

博乐市是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州政府所在地,政府和林业局的工作人员以蒙古族特有的豪爽,对我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不但详细介绍了情况,提供了大量资料,而且陪我到现场去考察。他们告诉我,艾比湖生态环境的恶化已经引起了国家和自治区的注意,中科院、自治区和自治州都组织了专家顾问团,对艾比湖的生态演变趋势和治理办法进行了许多研究,国家林业局的文件里也谈到了艾比湖的问题。

从旅游的角度说来,艾比湖远不如天山的天池和阿尔泰山的喀纳斯湖那样著名,但是在生态地位上,它却超过了它们,以致近年来一提起沙漠化,便有了“北有艾比湖,南有塔里木”之说。

艾比湖的蒙古语意为“向阳湖”,古称“布勒哈齐淖尔”、“盐海”等,后改称“艾比淖尔”,三面环山,一面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相连,海拔只有189米,仅仅比吐鲁番盆地高一点,是北疆准噶尔盆地西部的最低洼地和水盐汇集中心,新疆最大的咸水湖,一个封闭性的湖泊。湖区远离海洋,正处于欧亚大陆腹地阿拉山口大风的主通道上。阿拉山口是一条长约80公里、宽约37公里的大风通道,来自哈萨克斯坦的暖湿气流和我们的干旱气流在山口激烈碰撞后,便形成了大风。据说这个风口居我国西部第一,世界有名,一年365天,一半的日子或超过一半的日子在刮8级以上的大风,最大的风力达12级以上。不但风力强、频率高,而且持续的时间很长,一次大风往往持续七八天。风起时飞沙走石,天昏地暗,鸡蛋大小的石头到处随风滚动,砖墙被吹倒、水井被填塞都是常有的现象。而阿拉山口的风口就正对着艾比湖。因此,从地理环境上说来,艾比湖流域就是一个生态环境十分敏感而又十分脆弱的地方。

艾比湖是山地冰川、大小河流与砾石泥沙汇集的中心,形成于两百多万年前的高山冰雪融水丰沛时期。古艾比湖湖面像一片美丽的无花果叶,面积达3000至3500平方公里,最深达90米,是水质良好的淡水湖。以后随着气候的演变,湖面逐渐退缩,变成一个典型的内陆盐湖。到上世纪40年代末,仅有1200平方公里了。但整个说来,这个自然退缩的过程还是非常缓慢的,据专家们研究,艾比湖由3000平方公里缩小到1200公里,用了8000年之久。

然而近几十年情况突变,湖面急剧干缩。1950年湖面还是1200平方公里,但1972年便缩小到589平方公里,1987年仅有500平方公里,而2006年只有477平方公里了。在面积急剧萎缩的同时,蓄水量也随之减少,矿化度逐步提高。

为什么在短短的二三十年中,艾比湖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萎缩的速度比自然干缩期竟快了290多倍?专家们进行了一系列研究。结论是,和我国许多地方出现的生态退化一样,主要原因不是气候变化等自然因素,而是人口剧增和大规模水土开发,人类活动是罪魁祸首,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不得不注意到下面这些枯燥而又包含着巨大启示的数字:

据专家们考察,艾比湖流域虽然已经有几千年的文明史,但在宋辽以前,还是纯游牧社会,而且人口极少,对流域的自然环境基本没有多少影响。宋辽以后直到上世纪40年代,人口逐渐增加,并出现了种植业,但总的说来仍然以游牧为主,直到1950年,全流域总人口仍然不到7万人,播种面积仅2.26万公顷(33万多亩),农田灌溉每年净耗水量不过1.1亿立方米,仅占全流域径流量的3%。但到1972年,人口已经猛增到51万,播种面积已经扩大到16.88万公顷(253万多亩),净耗水量增加到近8亿立方米了。

其实,早在50年代末,艾比湖便出现了不堪重负的情况,湖面已经迅速萎缩,湖东北角的两个小岛已经和陆地连在了一起,湖面已经出现了一条横贯东西、露出水面的沙岗,把整个艾比湖分成大小两个湖泊,生态环境明显恶化,但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人口仍然在继续增长,播种面积仍然在不断扩大。到70年代,西北部的小湖已经完全干涸,湖面进一步萎缩,到1987年仅仅剩下了500平方公里,30多年中缩小了一半以上。目前,全流域总人口已经达到86万——半个世纪中增加了10倍多,耕地面积达26.7万公顷(400多万亩),也增加了10余倍,引水量也随之高达25亿立方米了!

半个世纪竟增加了10倍,这难道不是骇人听闻的数字?给生态环境敏感而又脆弱的艾比湖流域,带来的压力和破坏可想而知。

随着用水量的增加,便是水库的大量出现,流域内奎屯、乌苏、独山子等地区共建了大小水库28座,水库截留了河水,原本注入艾比湖的奎屯河、四棵树河、古尔图河等相继断流,博尔塔拉河、精河、大河沿子河等水量大减,奎屯河本来是艾比湖流域最大的一条河流,但早在上世纪50年代末,河水就不能到达艾比湖了。

人类对大自然不知节制的攫取,终于引起了大自然的“报复”,艾比湖流域的生态系统出现严重危机,成为北疆最严重的生态退化区域。

艾比湖湖底平坦如盘,湖水很浅,对湖水量的增减极端敏感。湖面的年蒸发量达7亿方,但注入的湖水才6亿多方。随着湖面萎缩,地下水位不断下降,裸露的、干涸的湖底已宽达1500平方公里,每年有20万吨盐分沉积,成为粉尘。专家们曾进行过钻探,发现湖底200米以下仍然饱含盐分。这些盐尘的颗粒很细很细,绝大部分可以飘浮在大气中并随风飘扬,据测定,每年大约有480万吨盐尘飘浮在空中,飘移的距离可以远达5000公里。大风一来,沙尘腾起,干涸的湖底腾起“白龙”,浮尘滚滚,遮天蔽日,能见度只有几米,有时甚至白天变成黑夜。含盐的沙尘沿天山北坡,飞驰呼啸向东而去,经石河子到达自治区的首府乌鲁木齐,再往东到吐鲁番遇风加速后直至华北乃至朝鲜、日本……据说,日本已经监测到了艾比湖的盐尘。

博尔塔拉州气象局在1984年曾进行过一次测定,一次降尘在气象局院内每平方公里竟落下了13.45吨含盐的沙尘!

这岂不是骇人听闻的生态灾难?

据中科院的专家们测定,艾比湖盐尘产生的粉尘量,大约相当于1.67万平方公里沙漠产生的粉尘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来,艾比湖生态环境的退化,相当于我国的沙漠又扩大1.67万平方公里了。

强烈的风蚀,让沿途许多地方已经初步形成了类似罗布泊地区的“雅丹”地貌。“雅丹”是维吾尔族语“陡壁的小丘”之意,这是在干旱、大风的环境下形成的一种风蚀地貌,远远望去,仿佛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突然出现了一片古城堡,走进“城”里,会看到四周都是奇形怪状的土丘,高低不等,纵横交错,有的高达十几米,有的侧壁陡立。“城”里寸草不生,四周一片死寂。据说,每当月黑风高之夜,狂风席卷着沙尘在土丘中穿行,便会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于是,罗布洼地和乌尔禾的雅丹群便有了“魔鬼城”之名。

在大风主通道上艾比湖流域精河下游三角洲、干涸的老河沟地段,已经形成了明显的“雅丹”地貌,风蚀的沟壑已经很多、很深,也出现了奇形怪状的沙丘。

随着艾比湖地下水位的下降以及周围植被的衰败,湖滨周围沙漠化速度大大加快。上世纪50年代,湖滨的沙漠只有1600多平方公里,而现在已经翻了一番。除了沙漠面积扩大外,一些固定、半固定的沙丘、沙丘链、沙垄都活跃起来,纷纷向前移动,而且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年只向前移动5米到7米,而90年代,每年竟向前移动30来米了。沙丘穿过孱弱的林带,填埋农田和水渠,沙进人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些连队,在沙漠咄咄逼人的进攻前已经被迫搬迁。目前,沙漠已经直逼绿洲,威胁精河县城,乌苏绿洲也岌岌可危。

随着荒漠向绿洲逼近,艾比湖地区土壤盐渍化、草场退化沙化的面积不断扩大,一些地方甚至变得寸草不生。精河县曾经丰饶的草原,目前退化的面积已经达70%,产草量减少了一半以上。大风还对农作物造成了严重危害,盐尘不但直接造成作物大幅度减产,而且每年都要摧毁幼苗,造成多次补种、重播。有时还会吹断和刮倒作物的茎杆,甚至把作物连根拔起,酿成颗粒无收的严重后果。全博尔塔拉自治州每年受灾的耕地面积达50多万亩,成为农业发展的心腹大患。

艾比湖地区有“生物基因库”之称。是我国惟一的中亚植物区系、蒙古植物区系与西伯利亚植物区系交汇的地方,是新疆乃至全国荒漠植物多样性的宝库。这里生存着近400种不同种类的荒漠植物,很多是无价之宝,具有巨大的科研和开发价值。以桦树为例,桦树本来一般生长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地方,但在艾比湖滨海拔100多米的盐碱地上,居然也发现了几百株桦树,这样珍稀而独特的树种,确实有很大的研究和推广价值。它们为什么能适应这里恶劣的生态环境?别的地方能不能引种?凡此种种,都是值得科学家们认真研究的。

艾比湖地区还是各种野生动物的栖息地,有各种动物680多种,许多是国家的重点保护对象。这里发现的新疆白鲵,和熊猫一样,有“活化石”之称,被世界有关组织列为极度濒危品种,全球现仅有两千多只。这里曾有“绿色迷宫”的美誉,美丽的“迷宫”周围原始的梧桐、胡杨、红柳、梭梭重重叠叠,绿荫深处常有鹿、野羊、野猪出没,草丛中会突然窜出只只野兔,扑楞楞地飞起一群群野鸡。芳草萋萋,野花芬芳,勿忘我、十里光、紫罗兰……几十种野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夏天,湖里荡漾着蓝色的波涛,岸边是无边无际被浓浓绿色点染着的芦苇,湖面天鹅、野鸭、大雁嬉戏浮游、婉转啼鸣;秋天,碧水共长天一色,芦花映着秋日,宛如一片片彩霞,夕阳西下时,整个湖面更是流光溢彩,让人目眩神迷;冬天,荡漾着的蓝色波涛竟变成了层层冰块,像无比巨大的琉璃,也宛如一座巨大的水晶宫殿;春天,这里是鸟儿们的世界,鸟儿们从温暖的南方返回西伯利亚时,要在这里“中转”、休息,有的甚至在这里谈情说爱,生儿育女。秋天,到鸟类繁殖和候鸟迁飞的季节,上百万只鸟儿聚集在这里,万鸟齐飞,鸣声震天,是艾比湖独特的景观。

但随着生态环境的恶化,再加上人类的滥砍滥伐、滥挖乱采,野生动植物种类剧减,数量随之下降,有的物种已濒临绝迹。大雁、灰鹤、大白鹭、天鹅已经很少来到这里,湖里再也看不到鸟儿们成群游弋的身影。艾比湖地区曾有700多万亩原始梭梭林,巨大的植株最高可达10米、胸径40多公分,世界有名,据说全球只吐库曼斯坦和艾比湖有这样的梭梭林。梭梭本来极为耐沙、耐旱、耐盐碱,但如今它们也艰难地挣扎在生死边缘上,柽柳、梭梭、胡杨成片枯死,剩下的也出现年龄结构“老龄化”,只留下一些老树无奈地在风沙中“苟延残喘”,小树、幼树都无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