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将军戈壁还有这样一个传说:有一位将军领军北征时,到这里找不到水源,最后只剩下了一壶水,将军不忍心独饮,便让士兵们轮流用舌头舔一舔……水干了,将军和士兵都牺牲了。老百姓为了纪念这位爱兵的将军,便修了一座庙。如今,在将军戈壁的荒漠上,还可以找到这座庙的断垣残壁。
将军戈壁还是著名的“恐龙之乡”,考古人员曾在这里发现了亚洲最大、世界第二的恐龙化石(体长30米,重约50吨),恐龙沟发现的恐龙化石已经120多具。石钱滩发现了海相古生物化石,石树沟、老鹰湾一带遗存的古森林硅化石树近千株,包括松柏、苏铁等15种乔木化石,最大的高20多米、直径近两米,有的刺天矗立,有的伏地横卧,上面的年轮还可以分辨,它们的枝条深深地扎进了沙石,远远望去,这些巨树仿佛还有生命……这是规模为亚洲第一的硅化木群,极有科研价值。这一切证明,古代奇台地区的生态环境是非常优良的,那时到处是河流,到处是湿地,参天大树组成了茂密的森林,恐龙和别的动物在这里快乐地栖息……而今天呢?
将军戈壁西北边缘常年有风,有“风城”之称,这里有一大片雅丹地貌,和别的雅丹群一样,也是风蚀在大漠中形成的奇观。砂岩被风雕刻成了楼阁宫阙,殿塔如林,城堡巍然,四周还有雄狮、猛虎、骆驼……老百姓称之为“魔鬼城”。奇台的“魔鬼城”,比准噶尔盆地西部新疆著名的乌尔禾魔鬼城大七倍。天晴时,沙漠的天际还常常出现海市蜃楼的奇景,有时水光潋滟,有时林木森森,有时是车队驼群……缥缥渺渺,宛如仙境。
除了自然景观外,人文环境上奇台也是可圈可点的。奇台县又名“古城子”,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新石器时期已经形成了原始村落,丝绸之路开辟后,奇台是古丝绸之路北道上的交通枢纽和重要商埠,至今还可以看到汉疏勒城遗址、唐朝古城遗址等古迹。清朝中期直到民国初年,这里仍然客商云集,与哈密、乌鲁木齐、伊犁并称为新疆的四大商业都会,有“金奇台”之称。
奇台南部是山地丘陵区,中部是平原区,北部是沙漠戈壁区,沙漠戈壁已占全县总面积的一半以上。天山的博格达峰上有冰川和冰水湖,在半个世纪以前,山区到处都可以看到清凉的泉水,沙漠、戈壁、平原都有丰富的地下水。清代以前这里人口不多,直到乾隆年间也只有1.4万多人。当时奇台的植被整体说来还是良好的,清人裴景福谪戌新疆途经奇台时,日记中曾写道:“绕奇台之南,夹道村庄,树木迤逦。大泉以北,村树络绎,北望无际,林密一段,鸦雀喧噪。”巡抚袁大化在《抚新纪程》中这样描写奇台:“遍山皆松树。土人砍伐,每根径一尺余,长两丈,仅售银二钱。而附近居民,皆以代炭。”直到民国初,谢彬的《新疆游记》中还这样记载:“沿驿大道则为榆、杨、红柳、桃、杏、沙枣、枸杞子之属”,“古城至古泉、古城至北道桥、古城至三十里大墩道路两旁树木成林。”
但以后由于连年战争,处于交通要道上的奇台不幸成为兵家必争之地,驻兵大量砍伐森林用作烧柴,奇台迤逦的树木终于被砍伐殆尽。民国政府虽然曾发出过植树令,但落实不易,成活很低,以致1957年我到这里采访时,眼前只看到黄沙看不到树了。
除了战争,人口的急剧增加,耕地的不断扩大,也是奇台生态环境恶化的重要原因。兴盛和衰落交替、破坏与建设交织,这就是奇台。
乾隆时,奇台人口仅1.4万多,1949年约3.2万人,而到1985年已激增到20万人左右,目前是23万多人了。
乾隆二十年(1755)平定准噶尔部叛乱后,朝廷便在天山南北大兴屯田,到乾隆末年屯田的规模已经达10万亩以上,成为大的屯区。以后历代都有军屯、民屯,道光年间,奇台屯垦的规模已达15万亩以上。1957年我到奇台时,耕地面积已经急速扩大到68.5万余亩,如今,更已飚升到150多万亩了!
人口和耕地大量增加的同时,牲畜也在增加。1949年奇台县仅有各种牲畜14万多头(只),到1985年已经增加到39万多头(只)。
过度的攫取,对奇台的生态环境形成了过度的压力,沙漠开始向人类进攻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固定沙丘逐渐变成半固定和流动沙丘,不断向南移动,出现了“沙进人退”的可怕局面。
随着人口和垦殖的增加,自上世纪60年代起,奇台便开始开发地下水。最初用人工打井,深度一般不超过20米。70年代以后改用机械打井,范围逐渐由地下水浅埋区向深埋区发展;80年代以后,奇台进入了大规模打井的高潮,井的深度和提水量都急剧增加,到1992年便出现了地下水超采的局面。而1993年奇台又掀起了土地开发热,进一步扩大了灌溉面积,对地下水的攫取进一步加剧,到2000年,全县每年已超采地下水1.3亿立方米了。
人们不懂得,地下水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对地下水持续不断地超采,必然会引起地下水位剧烈下降。据有关部门调查,到1994年,全县的泉水已全部干涸,泉水叮咚的景象全部消逝,历史上传统的坎儿井地下引流灌溉不复存在。到1999年,奇台的地下便形成了一个外部深6米、中部深8米、中心深11米的大漏斗。
随着地下水的过度超采,一些取用浅层地下水的机井陆续报废,不得不改打深井,过去打井一二十米甚至几米就见水,如今要100多米了。地下水下降还导致近10万亩耕地、草场沙化,湖泊和湿地基本消失,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的6000亩梭梭、红柳大面积死亡,固定、半固定沙丘活化,沙漠每年要向前扩展2.8米至3.5米。
奇台地下水超采的恶果曾震动全疆。
随着沙漠的大举进攻,每年有3000多亩良田盐渍化,10来万亩良田沙化,昔日的瓜地大量变成沙地。春天,大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天昏地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风停后,沙子已经上了房顶,人们得从窗户里钻出钻进……农民吐尔逊一家半个世纪中,被风沙逼迫得搬了两次家;牧民乌马什1982年才建了新房,但1988年就被风沙掩埋;西北湾牧场正当风口,近百户牧民被风沙撵走,小学校被迫搬迁三次,重建三次;沙漠离县城最近的地方直线距离仅仅18公里……
1998年4月18日下午奇台县遭遇了新疆最大的一次沙尘暴,下午两点多钟大风陡地刮来,半个小时之内天地一片漆黑,半个小时之后才可以看见对面的人影……大风过处,没有防护林的地方,庄稼覆盖的地膜全被揭走,刚出苗的小麦被连根拔去,土墙被刮倒,电线杆被刮倒,居民点大部分发生了火灾,大人小孩哭声震天。西北湾牧场是风口,沙丘竟向前移动了320米!护林员哈勒买提家的孩子正在滩里放羊,风起时孩子站不稳了,要被风刮走,四个孩子连忙手拉手地站在一起,又死死地拽住了旁边一块巨大的标牌,才躲过了这一劫。风过后,许多民房都被沙子堵住,门窗都打不开了……
回忆起这一切时,县林业局局长侯建国至今心有余悸。
奇台县确是岌岌可危,防沙治沙已刻不容缓。
2000年,在长江洪水之后,痛定思痛,全国开始了大规模的生态建设,奇台也被列为退耕还林示范点之一。在这难得的历史机遇前面,奇台县领导决心和信心大增,经过面向实际,反复论证后,取得了共识,决心克服一切困难,举全县之力开展防沙治沙工程。以后陆续制订了《奇台县林业发展中长期规划》、《奇台县防沙治沙十年规划》、《奇台县退耕还林工程建设十年规划》等等。为了避免出现“一朝天子一朝臣”,后人总是否定前人的“官场通病”,又提出了“政府班子换届,规划不换届,一届接着一届干,不实现规划目标不罢休”的口号。
这一切,被称作奇台的“土宪法”。
总结过去过度垦殖、过度砍伐、过度开发的教训,奇台县出台了“不新打一眼井,不开一亩荒,不伐一棵树”的管理办法。与此同时,面对沙漠咄咄逼人的态势,奇台县领导认为,不能再“小打小闹”,必须开展大规模的工程造林。
奇台县是一个贫困县,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三四千万元,造林的资金从哪里来?经过反复研究,县领导们痛下决心:领导带头,全民动员,义务植树!而且把北部沙漠边缘的治沙造林作为义务植树基地。
在沙漠里怎样植树,植什么树?1999年,奇台的林业部门开始进行探索,当年取得了突破,2000年已经可以大面积推广了。
30来岁、在农业大学学习园艺出身的林业局长侯建国,曾亲眼看到过农牧民和西北湾小学被风沙撵走的惨景,心里早就在盘算着防沙治沙的问题,面对奇台年降水量仅仅100来毫米,蒸发量却达两千多毫米,水资源又极端短缺的状况,他便想搞一种“无灌溉植树”的方法。但是,选择什么树种,怎样培育呢?向专家们请教后,中科院、林科院的专家向他推荐了耐旱、耐沙、耐瘠薄的灌木梭梭,并且告诉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八师有个团利用雪墒造林,搞了3万亩梭梭,取得了成功。侯建国听了后,连忙带人前去参观学习,看见昔日遍地黄沙的地方果然变成了绿油油的灌木林,心里非常羡慕,回来后立即向县领导汇报,在县领导的支持下,1999年4月开春便去外地购买了一批梭梭苗,利用雪墒,亲自领着职工们试种起来。
我国西北许多地方都有种植梭梭的经验,但奇台人却并不懂得这种植物,学习园艺的侯建国也并不了解它。梭梭的幼苗非常孱弱,看上去不像灌木而只像小草。没有雨水的滋润,这些幼苗变得黄黄的,可怜巴巴地像干枯的茅草一样……4月种下去,5月没有动静,直到6月初还是看不出一点成活的迹象,人们看到的只是一地沙子,一片枯黄。这时,许多人开始怀疑了,议论声、批评声、讽刺声纷纷出现,有的人甚至说年轻的林业局长“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什么无灌溉植树?简直是“胡日鬼”!侯建国、技术人员、工程师天天往沙漠里跑,面孔晒得黝黑,人人心里都十分着急,侯建国既感到压力,更感到内疚,他痛苦地反复检讨自己,是不是操作的方法有误?是不是梭梭这种植物并不适宜在奇台生长?在失眠的夜晚他常常想:“这是治沙造林的第一炮啊,第一炮就打不响以后咋办?真要搞砸了,我只有引咎辞职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6月中旬地里终于有了一点绿意,7月初地里出现了绿芽,7月底种下的梭梭开始成行了!
侯建国和林业职工们望着碧绿的梭梭,舒了一口气,真是望也望不够,看也看不够啊,心里的高兴无法用言语形容。怀疑的人、批评的人也转而表扬他们了。
要在沙漠边缘大规模造林,就必须解决种苗问题,为了保证造林质量并节约资金,最好得有自己的苗圃。当时国家没有投资,贫穷的县财政也拿不出钱支持,林业部门得白手起家。怎么办?侯建国便发动职工们集资。54名并不富裕的职工竟拿出了两个月的工资建起了300亩苗圃,直到现在,每回想起这件事,侯建国都十分激动……
苗圃建起来了,侯建国领着职工们,吃、住都在苗圃里,培育出了大量的梭梭苗,为奇台的大规模治沙造林争取了主动。
2000年以后,奇台陆续成为退耕还林试点县、“三北”防护林建设重点县、防沙治沙示范县,得到了国家在资金上的一些支持。
从2000年起,奇台便坚持了春秋两季到沙漠边缘植树,根据奇台干旱少雨的特点,春天利用雪墒,秋天抢在下雪之前,充分利用下雪带来的土壤湿度。县委书记、县长带头背着水和干粮进入沙区,机关全部停止办公,各部门、各县镇、各学校全都参加,县、乡、村层层签订造林绿化责任状,从整地开始便划片包干,和别的地方义务植树由公家包干交通和吃饭不同,奇台人植树时,交通、吃饭都得自己掏腰包解决,成活率验收后和工资挂钩,和干部的考核、评优挂钩。沙漠里一般的汽车进不去,书记、县长就带头背树苗。传统办法与现代科学相结合,专业造林与义务造林相结合,干得轰轰烈烈,全部人口仅仅23万的奇台县,每年参加义务植树的竟有10万人!
2000年以来,奇台的书记、县长在变,但防沙治沙的决心始终没有改变,尽管国家给奇台的生态建设已经投入巨资,但奇台人民说,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家园、建设自己的家园不能只依赖国家,因而义务植树始终没有停止。
2002年,结合退耕还林中的“四荒”造林,国家林业局给新疆下达了在“四荒地”造林100万亩的任务,每亩补助50元。当时全疆80多个县中,绝大部分都嫌补助太低,50元连苗木费都不够,因而不愿意接手。但奇台县领导认为,经费不够,可以用义务劳动的办法补充,要求县林业局一定要接受任务。结果,一个奇台县竟要了20万亩“四荒”造林的任务,占全疆的五分之一。
西北湾牧场的风口,每年春天,8级以上的大风几乎要连续刮一个多月,大风可以把20公分厚的土层扫光,种下树就会被风刮走。后来,林业局的职工们从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边的网格沙障得到了启发,也用苇草做成草方格固沙,效果很好。但苇草价格很高,一亩地要300多元,经过研究和试验,他们改用本地的麦草和玉米、葵花秸杆做成草方格,方格里再种上梭梭,终于把风口的固沙问题解决了。
经过七年来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努力,到2006年底,奇台县已经造林34万亩。
如今,在奇台北面,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南缘,已经出现了一条长达65公里、宽3公里到5公里的绿色屏障,梭梭、红柳这些沙生灌木都长成了七八米高、遮天蔽日的“大树”,走进树丛,连太阳光都看不见了;羊柴躲在绿色的梭梭林里,调皮地绽开红红白白的小花,让树丛显得更加美丽。生态环境改善了,地下水位提高的地方已经有了大片大片的天然芦苇。眼前一片绿色,空中不知名的小鸟在歌唱,让人很难想到这里竟是沙漠。
一部分活化的沙丘已经基本被固定,沙漠扩展的现象得到遏制了。
灌木丛里随处都可以碰到一些断垣残壁,有学校和配种站,也有农牧民的家。它们都是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那些“沙进人退”的日子里被迫丢弃的。有的残存着一两堵墙,有的只剩下墙根的黄土,有的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尖尖的土堆……它们不会说话,但却又默默地述说了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