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很多年了,从上大学有意识进入创作开始,随着写作激情的与日俱增,随着岁月更迭恩赐给我表达任务的堆积,这些年来我内心或者耳边总是在回响这句话:“在那不勒斯海边……”实在无法控制这个声音纠缠的时候,我用几乎发疯的吼声试图驱赶:“那不勒斯关我什么事?滚开!”可我无法驱赶掉,永远无法摆脱这个声音!每当我完成某个写作,每当我处在忧伤,每当我决意离开一些人群,每当我站在夜深处,每当我回想经历过的大海,每当我在飞机上紧紧盯着那催人去死的深蓝,每当我言不由衷,每当我暂停阅读后表述欲望陡然膨胀……,那不勒斯!你必然淫荡地迎面走来,拥吻我,压迫我,用你狂躁的呻吟声一件一件剥掉我的灵肉的外衣,使我整个身心犹如维苏威火山喷发的炙热岩浆,形成明信片上的风景,继续那令我至死也难理清的纷乱和迷狂;或者你必然优雅万分地耸立在某个皇宫里,以你纯属欺骗的微笑,暗示我去膜拜或者求见,使我迷离,使我今生带着决不原谅的恼恨抹掉我曾经的奉献。瞧,我其实充满恨意,虽然你的存在是无比遥远而愚蠢的。
这是一个奇特的起句。这个起句带有某种召唤的意蕴,但我不能清楚感知,以至我很难分辨这句话里含有哪些确切的暗示。也许,真的与那个遥远的海湾无关,与那座城市也无关,与那些纷杂的历史和生动的现实更是无关,那么,那仅仅只是一个句子?可是,这个句子为什么会产生?为什么要产生?它恒久萦绕在我心灵是要提醒我去做什么事情?在那不勒斯海边,中文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七个汉字,在的意思分析起来也很简单,最复杂的理解不过是存在,海边也很清楚,那不勒斯呢?希腊语“那不勒斯”是“新城市”(Neapolis)的意思。新城又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那不勒斯应该与我无关!
一直到昨天在送我孩子前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开始不断翻滚“在那不勒斯海边”这句话,我再也无法忍受,回家上网查询,阅读了一些关于那不勒斯的图文资料后,也没能理出任何头绪。我没有去过那座城市,没有看到过那片大海,甚至没有梦见过关于那座城市的一切(包括它全部风景名胜里的哪怕一块砖头)。但是,“在那不勒斯海边”这个起句,就这样随时随地压迫我,压迫我这么多年。
因为没有去过,我不能用任何假想去描述或者简介那不勒斯这个词。这里我引用几段网络文字,作为本文的某种诠释。首先是关于那不勒斯的基本介绍:“那不勒斯也称那波利。意大利南部港市,坎帕尼亚区首府。在维苏威火山西麓、第勒尼安海的那不勒斯湾北岸。人口120.9万(1982)。建于公元前600年。旧城称帕拉奥波利,公元前326年被罗马征服后建新城,改今名。曾为罗马皇帝的避暑地。公元六世纪为拜占庭所统治。八世纪成为一个独立的公爵领地。十二世纪成为西西里王国的一部分。1282年意大利南部与西西里分离,改称那不勒斯王国。1860年并入意大利王国。”
那不勒斯是意大利最美丽的港口,是比萨饼的故乡,是意大利和意大利人的缩影亦即意大利最鲜活的大剧场,是世界游人和行者心中向往的圣地。意大利人都知道这句话:“朝至那不勒斯,夕可死矣。”我看到这句,感到窒息。
这个起句,有效地催动了我的缕缕构思,情感浓郁地伴随我的表达,一直都在催请我的目光进行有力发现,在我感到疲倦时给我的灵魂以及时滋养。只要我动笔,这个起句就会带我进入角色,无论悬崖,无论苍鹰,无论激怒,无论温存,无论跌宕的爱还是淤积的恨,无论欢笑还是悲伤,甚至无论是黎明迟迟不肯到来黑夜不肯卸下魔鬼的面具……在那不勒斯海边,那种深远,那种厚重,那种幽默与从容,那种阳光与灯火交织的绚丽之美……是啊,所有的美好蜂拥而至,使我愿意沉醉,使我无比生动。
写到这里,我耳边依然在回响这个起句:在那不勒斯海边……南水北调采风记
我以前觉得南水北调只是一个名词,现在深切感受到南水北调是一次生命活动。这话是我在2011年5月中旬参加“南水北调作家采访采风团”活动时,对《文艺报》记者武翩翩说过的话。我所谓的生命活动,指的是人类的生存与形态、生命的危机和样式,以及民族存亡、社会大局和国家行动等等。其实整个采访采风期间,一路上都有听到移民干部和群众的哭声,看他们泪流满面时,我们采风团的全体成员无不哽咽感慨,泪水湿透灵魂里外。由此我愿把南水北调中线称为一条泪河,并给她取名丹京渠:丹,丹江口库区;京,京津冀;渠,送往北方的饮水渠。于是感恩之心因悲壮和沉痛而起,华夏大地子孙都该自2014年汛期南水北调开始后,永远感恩并报答河南、湖北两省核心水源区的人民,因为源源北往的南水,是南水北调中线全体移民干部、移民百姓、工程建设者,用苦水、泪水、汗水甚至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南水北调起因与一代领袖毛泽东的伟大决策有关。那是1952年10月,毛泽东主席考察黄河,站在郑州黄河的高岸对身边的水利专家说:“北方水少,南方水多,如有可能,借一点水也是可以的吧?”从此,南水北调进入科学论证和热烈讨论阶段。可以想见其严肃的科学研究过程和激烈的论证争论程度。直到1958年3月中央政治局扩大会,丹江口水利枢纽工程正式立项,毛泽东笑容满面说:“这个工程要借长江水济黄,丹江口引汉济黄,引黄济卫,同北京联系起来。”老人家对周恩来总理举起了四只手指叮嘱道:“你一年要抓四次。”从1958年工程上马,到1973年竣工蓄水152米水位,丹江口水库在为南水北调准备期间,同时也为汉江中下游的防洪抗旱发挥了巨大作用。随着国民经济的快速发展,北京人口的急剧增加,自然环境的加速恶化,尤其随着北京十三陵水库、密云水库和官厅水库蓄水量急速降低亦即向北京供水能力的严重减弱,北京的地下水早已是空空荡荡之态,整个京津冀大地也在日渐焦渴难耐。2002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复了《南水北调工程总体规划》。中线工程从丹江口水库引水,利用地势自流向北,通过地下隧道穿过黄河,最终抵达北京。
有幸参加中国作家协会和国务院南水北调办共同举办的这个笔会,我的体会不仅复杂而且激越,我并不敢说收获更不敢说被震撼。在进入小说与影视创作之前,我想用随笔按行程记述我复杂而激越的心路历程。2011年5月12日上午,我从武汉出发前往郑州,与此同时部分参加笔会的作家正在北京举行“南水北调作家采访采风团”启动仪式。中午我到了郑州,与河南省移民办的张苒、郭安强、张亚洲一起午餐,这是我第一次正式接触移民干部,他们的热忱、真挚和朴实,给我很深很好的印象。下午四点,河南省移民办公室副主任万汴京带队,我们一行前往郑州机场迎接从北京飞来的作家团成员和国调办的领导。5月13日上午,采访采风团赴穿黄工程北岸采访。在听取工程负责人介绍南水北调中线穿黄工程情况时,我们现场感受到什么叫惊天伟业,什么叫世界之最。尤其在走进黄河河底隧道后,让人联想到三峡工程。我当时想,伟大的南水北调工程,意义绝不在三峡工程之下,从纵贯祖国南北水系的角度来说,整个南水北调工程的未来作用,甚至超过了三峡工程。而且我对我们这个民族有着如此超自然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感到无比震惊和由衷骄傲。
5月13日下午,在河南省南水北调丹江口库区第一批移民新郑市岗周村安置点实地采访,我们看到的是一幅美丽如画的新农村图景:整齐美观的居民房屋、安然惬意的农民笑脸、宽敞适用的村办大楼、书声朗朗的小学校园、正在建设的生态基地。傍晚,我们聆听了河南省南水北调办主任王树山的报告,他让我们对河南省南水北调中线的工程建设、征迁移民、治污环保等情况有了基本了解。说到动情处,王树山眼眶发红。晚饭后,国务院南水北调办杜丙照处长给我们作家一行,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讲述了目前水资源分布和短缺的情况,让我们在触目惊心的同时,由衷为北方水资源奇缺担忧,因此也加深了对南水北调工程的理解尤其情感认同。5月14日,南水北调采访采风团一行出发到南阳,在长途行进的车上我感到了著名报告文学家、出版家张胜友先生讲述故事的能力与魅力和他文思的宽度与深度,感到了作家梅洁的充沛激情和她的著作《大江北去》给我们此行带来的名片作用。下午前往南阳市唐河县移民新村采访,我们看到已经建好的新房子和正在完善的居住环境,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让我觉得“搬得出、稳得住和能发展”不是一句空话。古城乡人民政府在移民安置点的街道上打出了非常鲜艳的口号:响应政府号召,积极主动搬迁;南水北调功在当代,移民迁安惠及子孙。唐河县本身就是一个人口大县,一直就有人多地少的矛盾,由于南水北调要在限定时间完成2万移民安置任务,工作难度和强度可谓空前,但他们为了南水北调大局,克服了一切困难,其艰辛和艰难超出人们的想象。
在5月15日上午与南阳市政府及移民局的座谈会上,副市长崔军、移民局长王玉献、河南日报农村版记者赵川讲述的故事,感人至深。座谈会常被哭泣声打断,气氛压抑,有时令人窒息。我们内心不断涌起的感动,因所有移民群众,也因所有移民干部。他们为南水北调作出的巨大奉献与牺牲,不在其中的人们根本无法体会。也就在这个上午,我的心底对河南南阳的淅川和湖北十堰的郧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敬意,那是我认定的写作重点,是南水北往的故事核心。我要用《南水北往》为题,倾尽我的情愫,表述我心目中丹江口库区百姓心底深处的苦与泪、悲与喜、痛与乐、哭与笑,以及他们为伟大祖国的强盛甘心付出的大爱精神。为什么不用南水北借?虽然毛泽东主席当年就是用的“借”这个字?为什么不用南水北调?虽然当前国家行动明确用的就是“调”?不,我要用“往”,用这个现在进行时或将来进行时的动词,去记述并抒发丹江口库区人民英勇奉献的浓情大爱。
当晚我们抵达淅川,我知道必将有故事发生,还将有更动人更浪漫的故事继续。真的是一库丹水,一片丹心。那晚我几乎彻夜未眠,迫不及待开始寻找故事并阅读大量资料,几近达旦。5月16日上午,增加了较多移民干部和百姓的座谈会在淅川隆重举行。在移民进程中因关心老百姓疾苦而美誉远扬的袁耀生、马良泉、宋超、冀建成、向晓丽等在座,我相信还有那些因时间紧任务重而献出了宝贵生命的英魂在场。淅川县把每个参会人员尤其移民代表的手机号一并印发给了我们,淅川人希望作家们多角度的深入了解在苦难中奋进的淅川。梅洁老师的报告文学《淅川:辉煌与壮别》把丹江口库区的历史、人文、自然和人性阐述得壮怀激烈,以其追述并拷问今昔全部岁月的深度和广度,激发我们在阅读之后的灵魂,为淅川和郧县两县人民深情鞠躬和恒久感叹。如果我是北方人,我会说:淅川啊淅川,对不起!即便我不是北方人,在感受因南水北调而一直在承受巨大压力作出巨大贡献的淅川时,也会忍不住大喊:淅川啊淅川,向你致敬!
南水北调中线一期工程从河南省淅川县陶岔渠首开始,到北京团城湖,全长1277公里。其中在河南境内731公里,建设用地60多万亩,需要搬迁安置21.7万人,含丹江口库区亦即淅川境内移民16.2万人。丹江口库区水源地涉及河南省南阳、洛阳、三门峡三个省辖市的淅川、西峡、内乡、邓州、栾川、卢氏6个县市,流域总面积为7815平方公里。淅川县11个乡镇、176个行政村共计16.2万人,境内安置移民1.9万人,出县外迁安置14.3万人,涉及郑州、平顶山、新乡、许昌、漯河、南阳6个省辖市、25个县市区。规划移民集中安置点达到208个,需要调整建设用地1.87万亩,生产用地19.06万亩,另外还有3个城集镇、36家企业迁建,尤其涉及大量文物保护的恢复改建。在丹江口水库建设初期也就是上世纪的1958年至1973年,淅川土地面积被淹没362平方公里,其中淹没占当时淅川全县耕种土地的55%面积,动迁移民20.2万人:分批安置到青海省2.2万人、湖北省6.9万人、河南省内11.1万人。有关外省安置移民的故事,梅洁老师的作品里有过记述,给我最深的感受是,那种贫穷岁月里的逃难感、逃荒感和故土难离感,是中国水利移民历史上最为悲惨的一页,实在不堪回首。因此在重视民计民生的今天,国家废弃了从前那种外省安置的做法。在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实施后,淅川县再次被淹没的面积达144平方公里,各项静态损失早已超过90亿元。淅川的移民工作正如人们总结的那样,有三个“前所未有”:任务之重前所未有、强度之大前所未有、难度之大前所未有。但可敬可爱的淅川人,在组织体系、宣传体系、稳定体系、考核体系四个方面尽职尽责,确保了移民工作顺利有序推进。而且为了保障一库清水送北京,淅川人始终都在致力核心水源区的生态保护和建设。他们做到了化悲恸为力量、化心血为清水。崔军提出的口号“把丰碑刻在青山上,把政绩融进清水里”,是南阳淅川人民服务南水北调、保护水源水质的生动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