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马竹作品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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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诗歌卷(1)

水源

老了 就总爱搬出那把竹椅

坐在河边

坐在一棵矮树下

吃力地望向上游

老了 就总有丢魂失魄之痴

望着河水

望着轻轻呼唤乳名的河水

猜想水源

也许那时节 水很甜

怎么就流出了这么一座村庄

怎么就流出了这么多男男女女

人是水么

就要老了 老之前想寻找一点什么

却怎么也想不出又忆不起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水

盯紧一点盯深一点盯久一点

便盯出了一个又一个漩涡

难得这么心静地沉沉凝望

却不能言明漩涡又是什么该是什么

树语

不幸倒伏,这被铲除的样子,被蹂躏后惊恐的神色,被兵荒马乱连根拔起的夭折和遗弃来不及被冲洗掉的泥土与任何一个黎明自然甘甜的露珠呻吟出生机盎然的血色晨曦我是如此热爱生命,天父地母,如此舍不得每天熟悉而亲和的目光和那些孩子们的嬉戏哪怕碎尸万段,我前世注定的祝福和希望,一样朝气蓬勃,一样绿茵满地荒诞不经!相继发生的那些离奇故事,是不经意遗存的典藏,是万座火山猎猎大旗相比地震,你不过是经历了引爆和砸毁,漫天灰尘,但你活着,虽然有东西遮天蔽日相比枪杀,你不过是看见一场心灵屠戮,疼痛会过去的,虽然从此你发觉不再有麻木相比屠城,你不过是在一场梦里,被反复游戏,被把玩,虽然确实感觉到了鳞伤遍体相比癌症,你不过是一个轻度的精神病患者,即便是傻笑,也是这个世间的最最真实相比背叛,你不过是被羞辱了多次,在所有高耸的牌坊面前,万千生灵在把倒塌热议一棵冬青,二棵香樟,三棵结木,四棵松柏,九棵白桦,一万棵杨柳现在的碑文,说明不了这世间任何时段的肃穆,以及可能的风生水起我敬重的那个墓地树高入云,埋葬着一个赌徒,一个因安娜卧轨泪流不止的灵魂我常想,每年此时是否有葱郁绿色招惹繁花似锦,绝对的尊重伴随嘤嘤哭泣不离不弃!在父亲唢呐长响时,灵魂四处出击,文字彰显的视景在怀念中光怪陆离它们是一个共同体,善于歌唱,善于满面春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它们弯曲身子,像那些随性撅起的秀色,连一根筷子也不值双膝跪地,即便那些身影并无盛开繁花之意,姓奴名隶,媚笑满地是权贵,是奸商,是每天清晨或每个暗夜赤裸的不忠,在台上,神采奕奕生灵涂炭!名叫思想的树,渐渐渐渐……枯萎致死,空空如也,就是真谛而我,唯一忠实于你的我啊,在每个空泛与空洞的日子,打磨你每个孤独与孤寂只要一息尚存,除此别无其他,我无法忘怀于你要的星点抚慰与悄然绿意盛开芬芳,可以像陪睡,也可以像伪写的历史,或者像镜头前这座城市的笑脸勃起在这个到处充满歌声的世界,到处真啊善啊美啊,再有就是被模糊的残酷记忆相濡以沫!云卷云舒或伸展四肢,加上我的缠绵,在你沉思默想的四季,无尽无止你说,每一棵树无论大小都是一个灵魂,幸福或伪幸福的灵魂,屹立于荒郊野地那么你呢,你不间歇的恶梦,不停顿的脚步,你敏感而诡异的深思是否也有意味,如常态下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像一个世俗女子的寻常日子把你的诅咒和愤怒发酵一百年,让你的灵魂升腾到枯萎,这岁月是否还要继续丧钟鸣响!是否在高潮时再遭铲除,是否新生于晨曦,葳蕤于新绿茵地行路人

在长时间的醉语中诞生了离别

在离别时紧握的双手上微颤出人生

居然什么也没说呵 一场特别暴雨

送你踏入旅程

南行列车 载走了又一个南方人

好像是轻松地回归故里

但母亲早已白发双鬓

舞台的集视与掌声 随消随逝

这时 你已经上路了

就这样开始行路了么?

依然是被初恋烫伤过的眼睛

依然是黝黑的双颊

惟有心不依然 恐惧和灾难

把网似的生活伴劣质啤酒冒充一切

这时心空了

仅剩的南方恋情在你入眠的那一刻

折磨你 致使天气燥热

又何必向往成熟摹仿成熟走进成熟呢

零售市场上挤满了人腿 视线低垂

太阳长眠时人正兴趣盎然

南方在烟蒂上悠悠幻出

你于是感觉到火尚未全息

那么 封面是烫了金点缀的红色

封底在永远地寻找 而那么多插画呵

全是用你流血的心走过的南方风景:

充满山

充满水

也充满人

家族坟

生者的聚会

几柱香

幻出熟悉

老老少少

鞭炮般碎开成坟旁花

检讨旧岁日月

呵 祭祖

说是祭祖

清明 南国注定有雨

生者

要爱

坟上便有了新土

蓬勃长出新草

细长细长

南国的唢呐声

流淌四月水

潺潺湲湲

静穆的心啊

因为祭祖

滴血

雨 便成了红色的四月花

群群地开

鹰之舞

只在阳光明媚时盘旋

鹰的视线里除了猎物兔子

还有自己的影子

鹰张开翅膀遮天蔽日

铺天盖地的阴影如期而至

如果你张皇失措

你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鹰耸立的姿态很酷

在任何顶峰

鹰可以无言但不会失掉尊严

鹰的眼神尖锐而美丽

鹰是天空的首饰

在长空无云时每一次出发都是舞蹈

鹰对于鸡是不屑的

尽管可能属鸡但更属于无边天际

在某种嫉恶如仇的旋律飞翔

鹰的目光流露圆舞曲的喜悦

鹰之舞

张开的翅膀是一张床

一双铁爪

还有始终裸露的身体

我们由此看见天比地大

心比身远

十八岁

过了今年7月25日

你就走进了十八岁

十八个春夏秋冬

让你成熟、成年

成年了 责任开始

对自己负责

对父母亲友负责

对社会负责

对人类负责

我的儿子

十八岁对你来说

十分关键

你须知道真情

懂得动情

牢记重情

你要明白道理

做事合理

运用法理

在你十八岁成人之年

我最在乎的是你的品德

请你记住

十八岁意味着父母开始变老

意味着从此我们会多一些唠叨

意味着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你需要开始理性地对待自己

你的一切言行

都由你自己负责

不能推卸

勿庸置疑

在青春期遭遇更年期的

特殊时期

我们一起更加包容

增加有效沟通

我们永远不离不弃

我想起我的十八岁

已经教过一年乡村小学

那年秋天我走进了珞珈山

我第一次出远门

其实也在为你的今生开始准备

所以为你的十八岁 我要

热烈鼓掌

全心祈祷

感动落泪

世纪铁轨

A

忽然发现你忽然栏杆横下

红白句子两行

(有火车开过来不要抢行

不要钻栏杆以免发生危险)

列车愤怒地驶进小站

你被湿透了 你由红变黑

我的枯萎被冬日缀满皑皑之语

我们僵硬地平行着

看不见相互正以目光凋零世纪

你的风衣是挂历上的火

你的头发是很早时的水

(有火车开过来不要抢行

不要钻栏杆以免发生危险)

列车不再愤怒 栏杆抬头时

红白句子平行地指向天宇

左边你伸首于日

右边我举目于月

(……已经不再危险时

我们的小站早已迁徙)

B

骷髅狰狞着无珠之眼

呓语于你的面前

一只粉碎性骨折之手

神圣地递向我

古龙化石 在心野嚎啕

心谷寓满象征

一个圆圈 二种预言

你的手也伸给我

我试图搂住

猜想你银白色的连衣裙

是你已故父亲没能写完的自传

你暗示我低首鞠躬

灰尘顿时四起 于你

飘飞的衣角之声中终于

诞生死亡

我试图伸手给你

但寒冰凝固

你的忧郁是你已故祖母的忧郁

腥红的玻璃杯中 胎儿萌动

而顶层咖啡屋漫出窗格的自唱

是我昨夜没有写完的句子

终究我怯弱而又果敢地

背向了你圣哲似的眼帘

我们试图握握手

但没能握住

C

很久以前你笑出声来

你的阳光你的背影

你白天黑夜的光泽让世界颠覆

一面古镜日夜照你

一日一日地人们和你一起

憔悴于梦中也欢歌于梦中

蜘蛛走近你

蜻蜓飞临你

你的手从未冰凉从未很烫

你的邻居忽然苍老如泥

你的身后门窗渐渐剥落

那条平坦的来路在你回家时

忽然无人踱步忽然有水在流

而河塘裂痕与心底

树上有一只断线风筝想飘

你的门扉自开自合

你的日历黯淡如夜

很久以后你哭出声来

空白无序

没有感觉了你跟谁走

黄昏在你的背后伸长脖子

就有了一个成人走入你的春季

就有了一个孩子

坐在邻居临街的阳台

放好小好小的风筝

仿佛这一切饱含萨克斯风暗示

你沉浸在这可有可无的停顿中

南国雨杜撰出一场相遇

相遇之际

有一种声音抚摸过你的城市

我们走走停停

我们来来去去

确有某种行吟的痛快迎风而回

于是 街上有了落叶有了绿叶

月季花一朵一朵地开

一朵一朵地败

所有的间隙

总是布满幽灵之语

你说没有感觉时你跟你走

瞬间原初

之前是太阳雨 是沉重而忧郁的

萨克斯与吉他软弱无力的交织

在一种踏青的轻松之中

仅用手指触摸了几行树影

我们便吃力地走近走近在一起

而且无法挽回无力挽回

而且愈演愈烈愈陷愈深

仿佛这是被注定的结局 何以萨克斯风

那样专横地穿过你我相隔的马路

何以有阵阵太阳雨淋湿你的背影

以及你本应飘飞的长发与童年

在仅属于我的黑夜中 我远远望你时

窥见玫瑰以及阳光正层层剥开于心底

石头满山 是的石头荒诞地满山满心了

而且竹林正一节一节地隐现开花的暗示

斑驳的太阳雨在一瞬间纯净无比

隔着玻璃隔着很厚的两本古书

我看清浑浊之雨在邻座者眼里

一阵沉缓的脚步声晃进纸中

夜近在身后

之前我只是站立着

之前你没有任何痕迹

之后我才亮出掌心 发现

我们相互早已复印

我们是被阐释过的山水

所以一切河流相似

所以一切山峦依旧

之后你哭了 并让海之梦

层层叠叠地涨潮我的门前

我不需晚霞不要落潮不看星星月

只要你惊慌着埋首于我的双掌

让这相同的暗示再一次照亮你

照你明媚照你白天如透明的仲秋夜

在你离开我的那一瞬间你用一只

忧郁的手一直紧捂你的目光

之后 我才发现

世间又在下雨

如临河水

我的父亲 请你不要坐在

我的沙发里 欠欠地坐着

如临河水

城市的马路是一条干涸的河床

我是游不动的鱼儿

父亲 请别圆睁你渔叉似的眼

随时准备叉起我浑浊的视线

似乎早已不作交谈我们彼此在

深沉地打量 如同村东村西

两棵或高或矮的柳树

一切都没变 但请你不要一高

一低地挪动你沾满泥土的双腿

我的奉劝与敬意就搁在你面前

茶几上的茶叶能让你品出

深秋的屋檐滴落的颜色

这来返的路费算起来花销太大

请在梦里看庄稼 用你厚茧的

双手 扶摸我的长势

我在每一次的思念里看冬雪

铺满那一片茅草屋 我的父亲

请你不要欠欠地坐着

如临河水

漫漫雨路

雨中路

这长长雨路

你我无法丈量

无法寻始觅踪

这是一场生死之雨

永远没有破译的小屋

就这么走吧

请你挽着我

不问日月何时交更

不问风雨如何部署路途

很多相同的人如相同的故事

与我们擦肩而过与时间并肩而过

可他们去了又来来了又去

惟独这柄孤寞小伞

一直撑住这从未停息的小雨

在目光能及的时空

是惶恐如云的天宇

至少 这路一直容许了我们

让我们感知生命的忽起忽伏

雨里伞

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人流中

我们很容易就相遇了

相遇很晚 尽管身前身后

是五月才放的夹竹桃

(一朵花如伞

贴在石凳上)

很显然这是你的奢求

因为你已看清河水浑浊

浑浊着有思路从伞间滴落

下雨的时候不约而同走向那路

不下雨的时候踏上黄昏三角洲

而且无法避免无从选择

我们同时扯谎

同时想说这是命

(命如伞 倘若真能撑出一方天空

真能遮挡冷暖笼罩脆弱的你

我愿举伞如天)

南方的爱——写给乡村的妻子们

南方的乡村多半是很小很小的

乡村妻子们的情感大多很细腻很细腻

就像南方的小河水小溪流一样

她们终日不停地唱着歌 忙碌着

从嫁出的那天始 就在一夜之间

乡村便多了一个妻子

多了一个突然变得有点泼辣的女人

她们放开胆子笑

笑得像南方的晴空

她们更勤快了

在公公婆婆面前在村里人面前

她们不愿被说成是懒媳妇

乡村的妻子们大多能默默地忍受

忍受随丈夫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与贫穷

忍受儿女们只敢在母亲面前发泄的牢骚

有时甚至忍受自己偷偷地受冻挨饿

当然她们有时也表示一下反抗

但无非是回一趟娘家 过不了几天

就盼望丈夫快些来接

她们恨儿子不争气时总是下狠劲打

但儿子哭着喊妈我痛时

她们总忍不住泪涮涮地抱紧孩子

她们总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和勤慧

让南方的丈夫会暴雨似的脾气过后

感到疚愧

这几年 丈夫们出去做生意

乡村的妻子们守着田园有时也守着空房

作为在南方的土地上长大的女儿

她们从来都是早早起来担水担回两桶朝霞

还学会了育种防虫施肥以及吞吐信息

她们幻想的不仅仅是住进二层楼呵

不仅仅是黑白电视机单声道收录机

乡村妻子们自从有了阳台和平台

自从有了音箱有了自己的天空和夜景

便有点不听婆婆的话不听丈夫的话了

她们同样嫌冬天闲得慌

于是组织起蛋卷厂或缝纫厂

同时她们烫了发穿些紧身一点的衣服

有时还真像粗野的男人一样

逼迫长得苗条一点的媳妇跳迪斯科

这时她们要么在一旁大笑

笑出南方的红晕

要么也学着扭

扭出南方的多情

而晚上只要一句悄悄话就可以让丈夫息怒呵

南方 南方有许多带点野性的乡村妻子

每当春天绿遍田野绿遍所有温柔的思绪

乡村的妻子们用不着谁叮嘱

就会笑盈盈地走向田野走成南方之春

于是 南方的土地浸进了

这永远不能消散的温馨

未来不哭——写给5·12地震幸存的孩子

撕裂你脚下的大地

损毁你眼里的高山

地动山摇,地裂山崩

那一瞬间天塌地陷

你的父母

你的亲人

你的伙伴

他们都去哪儿了

幸存者

你的名字叫孤儿

后来你慢慢睁开眼睛

到处都是撕裂和损毁

在破败与深埋中

你的哭泣撕心裂肺

哭吧,孩子

我愿意听你哭出惊慌

哭吧,宝贝

我愿意听你哭出悲伤

我在你无助时刻缓缓张开双臂

我在全力使我自己像你的生父

我把你紧紧地拥抱在我的怀里

我在你哭累之后给你安宁沉寂

我希望在短暂的梦中你有微笑

所以孩子,多么可怜的孩子啊

当你看见我在泪流满面的时候

伸出你的小手,为我抹去眼泪

为所有疼爱你的人们抹去泪水

为你的国家,抹去漫天的泪水

哭吧,孩子

我好想看到你不再惊慌

哭吧,宝贝

我好想看到你不再悲伤

亲历撕裂和损毁是上苍对你的打击

亲历生离和死别是上苍对你的残忍

请把你的惊慌和悲伤通通哭出来吧

然后你要想到你不是孤儿

你还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未来

多少人希望你在岁月的长路上

胸中充满重振山河的豪迈和荣光

立在废墟上的纪念不再充斥疼痛

你的勇敢、你的倔强、你的力量

你带给这个世间丰沛的情感与希望

还有你迷人的微笑,仿佛春天的阳光

你曾经烂漫的梦想每天迎面朝阳

不哭,未来

未来不会再有惊慌

不哭,未来

未来不会再有悲伤

废墟之上

征服与重塑

抚摸与深入

我在你辉煌的前额沉思默想

消失殆尽

商女翩然

我在你灰暗的身后驱散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