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背叛的遗嘱》完成于1993年,是一本法文原版随笔集。全书15万六千字,分为九个章节:巴努什不再让人发笑的日子、圣一加尔达被阉割的阴影、向斯特达文斯基即兴致意、一段话、寻找失去的现在、作品与蜘蛛、家庭的失宠儿、道路在雾中、那里、您不是在自己的地方,亲爱的。在这本更加深刻揭示小说艺术、思考小说艺术的随笔集里,可以领略到一个小说大师在小说文论方面的旷世才情,不仅思考深邃,而且妙笔传神,对任何一个小说家都有很好的启迪作用。
《慢》是米兰·昆德拉用法文写成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写于1994年1995年,在巴黎出版。全书8万字,没有章节,分51个小节。以慢对快,昆德拉让一部二百年前的故事接受他的剥离,让秘密、谨慎、故弄玄虚和匿名被阴影笼罩。他在小说中写道:慢的程度与记忆的强度直接成正比;快的程度与遗忘的强度直接成正比。“我们的时代迷上了速度魔鬼,由于这个原因,这个时代也就很容易被忘怀。我宁可把这个论断颠覆过来说:我们的时代被遗忘的欲望纠缠着;为了满足这个欲望,它迷上了速度魔鬼;它加速步伐,因为我们明白它不再希望让大家回忆;它对自己也厌烦了,也恶心了;它要一口吹灭记忆微弱的火苗。”
《慢》无疑是米兰·昆德拉精心构思的用玩笑方式叙述的又一部严肃作品。在中文里,慢至少有以下词语:缓慢、慢说、慢言、慢性病、慢吞吞、慢条斯理等等。慢似乎就是幸福本身。与快对比,慢的味道更令人回味、记忆、可感。小说中有很多很直接的性描写、器官描写,小说中对同一个情节的三次推写也是耐人寻味。正如昆德拉所说:小说的表现形式,不是没有了,而是还有更大的空间有待发现。
《身份》写成于1996年(67岁),用法文原创,次年依然由巴黎伽利马出版社出版。该书又名《认》、《本性》。全书9万2千字,没有分章,用51个小节完成。行文准确、简练,形式风格保持了他创作个性的前后一致。
《身份》里的“身份”,只是米兰·昆德拉的一个由头,一个从身体出发深入心灵进而层层剥蚀男女人物的叙事由头,也是一个从心灵出发由里到外让男女人物赤身裸体百般上演的分析由头。他依然要写的是情欲这个举动下人物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以及与可笑、无聊、背弃、伤害、对抗、愤怒和无奈等等七情六欲下的概念息息相关的人生演绎。小说中无处不在的那种随心所欲表达,亦即与其是在讲尚塔尔与让—马克的性爱冲突,不如说是在剖析这对男女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身体与心灵,整个小说充满刺激:身体的和精神的。
《无知》是米兰·昆德拉构思时间最长的第十部小说,2000年在西班牙首次出版,2001年出法译本,2002年出英译本,曾荣获奥地利维也纳大学赫德奖。全书9万2千字,用52个小节写成。这是一部关于回归的小说。米兰·昆德拉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流亡。谨慎一点说,内心的流亡,也是所有人的命运。
《无知》充满忧伤,充斥着一种回归的不可能性,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孤独。“每一个人都会被遗忘,这是我们无法逃脱的宿命。这也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渴望不朽,渴望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一切追名逐利的努力,在此意义上讲,其实都是为了逃避被遗忘的命运。”(范蕊语)。回归、遗忘、孤独、爱情,在尘世间挣扎的人类,痛苦、无助、十分荒谬、非常可笑。
《无知》的几个关键词中,以流亡为状态引发的回归,其实是无望无助的回归,毫无意义的回归。试图证明或拥有历史,不仅无知而且无耻。试图证明或拥有历史。不仅无知而且愚蠢,可笑的是我们还是在努力地尝试着获得不朽。一个你魂牵梦绕的国度其实毫不在意你,一个你珍藏了一生的男人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一个你妻子的母亲都在希望勾引女儿的丈夫……人在不由自己掌控的历史时显得那么孤独,那么不重要,那么空虚无聊。
米兰·昆德拉分析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除了书架上摆放的米兰·昆德拉的13部著作,有一本仵从巨先生主编的《叩问存在》颇有参考价值。这本解析米兰·昆德拉世界的学术著作,全面分析了米兰·昆德拉的文学创作,确实具有极强的学术性和资料性,但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似乎理论性太强,实用性不足。我曾尝试从互联网上搜索一些有关研究米兰·昆德拉的文字,但收获甚小。所以我要写下我的心得,分析米兰·昆德拉,也就是要分析他究竟是哪些方面深深吸引了我,以至“耽搁”了我一段时间的写作。
首先是米兰·昆德拉的写作态度。在我的印象中,阅读海明威和马尔克斯,都给我很强的震撼。海明威认为同时代的作家多数并不存在,一个作家要想有大成就,必须像一个拳击手那样击倒以往的经典的名家名作。马尔克斯在完成《百年孤独》后,立即将几箱子写作材料全都付之一炬,不留线索和信息。昆德拉不仅很少散布或发表有关写作的言论,不仅对一切译本的他的作品申明不许缀以前言后语,不仅对他作品出版的文本格式明确指出,而且绝不向任何人包括采访人提供任何个人信息。昆德拉甚至不授权他人写他的个人传记。如今他和夫人薇拉隐居在法国巴黎,一切经纪事宜交由薇拉处理,他自己长期习惯于开玩笑,保持着独立的、神秘的、风趣的安然自在生活风格。这样不仅有利于他的写作和思考,还有利于他继续光大一切文学大师的惯有风格:作家留下作品说话。在这个全人类普遍盛行写作癖的时代,这种让小说作品立世的写作态度,尤为难得,意味深长。
其次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结构。在他的十部小说作品中,短篇小说集二部,篇目七篇,总字数约9万字,各篇通常13节;长篇小说最多,20万字,有章的都是七个章节,无章的多为51小节。无论章、节,每章、节新起于新一页。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版的版式设计可能最如昆德拉的意,因为装帧漂亮,每个章节新起一页,行间距很大,前后空白页很多。这适合米兰·昆德拉对读者尊重的一贯心理。至于米兰·昆德拉为什么会对“7”这个数字尤有兴趣,除了这是一个星期的基本数,一个音阶的基本数,恐怕还有他个人的我们不得而知的隐秘原因,至少7是他的幸运数字。另外他对51、53也很看重。不可否认,米兰·昆德拉早年在父亲身边学钢琴以及后来上学专修音乐理论和作曲,以及再后来学习戏剧创作,对他从事小说艺术创作的结构营造帮助巨大。音乐至少在节奏、旋律、复调、韵味等方面有助于小说的构思,戏剧至少在故事、情节、冲突、语言、对话、行动等方面有助于小说的叙事。综观文学史,成功大家在音乐、诗歌、戏剧三个方面,都有很深造诣。
其三是米兰·昆德拉的政治背景。尽管昆德拉本人极不希望有人把他以及他的作品与政治牵扯在一起,但他本人现在离开了捷克,流亡到法国并作为法国永久居民的事实是存在的,他因作品的出版,因在捷克作家代表大会上的演讲以及一些政论文的发表,分别造成作品遭禁止出版、被驱逐以及被诋毁,也都是一些不争的事实。任何作家的个人体验会对作家的思考与写作产生直接影响,没有人可以例外。因此,昆德拉的一生尤其与政治紧密相连,何况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更给这个热爱捷克民族的作家身心带去了巨大的痛苦。他一生都在思考并表达政治以及与政治相关的这个世界存在的全部可悲与可笑。
其四是米兰·昆德拉的玩笑含义。我一直感到米兰·昆德拉的笑是一个阴谋,针对阴谋家以及在阴谋家役使利诱下可悲可笑人类而发出的笑声,等同于上帝对人类思考发出的笑声,而不是昆德拉本人所说的小说是上帝笑声的回响,也就是米兰·昆德拉本人也在笑,是阴笑、冷笑、苦笑、讥笑、嘲笑,也有饱含热泪的笑。他之所以频繁使用玩笑、可笑这两个词,表明了他的一种立场、态度、方法和思想。而我更偏向于他用玩笑作为他创作小说的技巧。有了玩笑这个舞台,他可以轻松地让政治、性欲、媚俗、智慧、遗忘、回归、身份、缓慢、存在、无知、轻慢等等事关人类生存状态的关键词放大,让它们列队上演,尤其性交、性欲、性器官、性行为、性心理,等等,都可以堂而皇之在这个概念营造的粉色灯光下的温床上尽情发挥。昆德拉本人好像说过,无论男女,赤裸时比较真实。而一旦涉足了性,一旦在性欲状态,一切再真实不过了。因此,可以说,笑,使米兰·昆德拉为他思考的那些关键词,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表达理论。这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智慧的米兰·昆德拉给世界文学史的巨大奉献。
最后是米兰·昆德拉的文学地位。现在以及由我来谈及他的文学地位,似不适合,但我觉得他的文学成就与斯蒂芬·茨威格、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大师相同,我是指他文学作品表达的内容、作品数量、流亡生涯以及具有创新开拓意义的文学观。1986年他在完成《小说的艺术》写作时,曾经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至于为何没有获奖,不明,但有一条可以肯定,之后他又接连出版了五部作品,其中《不朽》、《慢》、《身份》和《无知》丝毫不逊色于《玩笑》、《为了告别的聚会》、《生活在别处》和《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他有一系列小说作品,其名作数量远远超过从前那些名家大师,这得益于他既不搞大部头,也不搞几卷本,而是用20万字左右的篇幅从容而有节奏地接连奉献,卓有成效地营造了属于他个人的文学殿堂。相信在全世界各国译本中,中文版印数最大最惊人,至少这13本书蔚为壮观。也相信米兰·昆德拉的为人与写作。思考与表述,对当今与今后的作家,影响很大。
一个作家,一个小说艺术家,穷其一生思考人类及其存在,脸有笑意,这就是米兰·昆德拉。
海明威击倒经典对手
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H meing way)于1899年7月21日生于美国伊利诺斯州的橡树园。18岁中学毕业,任堪萨斯市《星报》见习记者。次年辞职,应征为红十字会会员,赴意大利前线,不料于7月6日在北部战场负重伤,进医院治疗3个月,于1910年1月复员回家学习写作。22岁时第一次结婚。24岁在巴黎发表《三篇故事与十首诗》。26岁其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在纽约出版。27岁发表楷模小说《春潮》并出版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The SunAlso Rises)。28岁离婚、再婚,发表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1929年出版著名的长篇小说《永别了,武器》(A Fare Well to Arms)。1935年出版描写非洲狩猎的《非洲的青山》(Green Hill sof Africa)。1940年离婚再婚,出版轰动世界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For whom the Bell molls)。1941年海明威与妻子玛瑟来中国采访抗日战争。1946年离婚、再婚,次年发表长篇小说《过河入林》(Across the Rivevand in to the Trees)。1950年,海明威51岁时,发表最成功最有代表性的中篇小说《老人与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195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61年7月2日,海明威重病自杀。
海明威一生很少把注意力放在关注同时代作家的作品水平上,而是敢于以拳击家的挑战精神与已故的世界级大作家比高低。在他所有的个人呢谈话与个人通信中,无不贯穿着“活着的作家多数并不存在”这一思想。
海明威说:“你写前人已经写过的东西,那是没有用处的。除非你能够超过它。我们这个时代的作家要做的事情是写出前人没有写过的东西,或者说,超过死人写的东西。说明一位作家写得不好,唯一的办法是同死人比。活着的作家多数并不存在。因为他们的名声是批评家创造出来的,等这些捏造出来的天才一死,他们也就不存在了。一个认真的作家只有同死去的作家比高低,这些作家他知道是优秀的。这好比长跑运动员争的是计时表上的时间,而不仅仅是要超过同他一起赛跑的人。他要是不同时间赛,他永远不会知道他可以达到什么程度。”
始终同死去的作家比高低,这是海明威作为一个有着充分自信心的作家时常挂在嘴边的誓言。海明威认为在他同时代的作家中,只有福克纳可以同他并提(后来因一件小事俩人闹翻,海明威忍不住对福克纳进行恶毒攻击),其余的都不在话下(“不要跟我们同时代的那些有病的可怜角色去干”)。他在给威廉姆·福克纳的信中说:“你别读活着的作家写的东西,应该始终同死去的作家比高低,这些作家的本事(不是指拳击家的体力,而是想象力)多大,我们是明白的,然后一个个同他们打。你头一仗为什么不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干呢?跟屠格列夫去干——我们两个人都痛痛快快地打了他一顿,像是体重205磅的拳击手对付只重115磅的选手(结果还不坏)。然你自己去”钉住德·莫泊桑,这个家伙蛮着呢,非要打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说胡话才行。三局就有危险。再同司汤达干。你把他打败了,我们都高兴。但不要跟我们同时代的那些有病的可怜角色去干……”
海明威无时无处不是以这种挑战的口吻言行,同古典作家比,他自认为高于亨利·詹姆斯、莫泊桑、屠格列夫、麦多维尔甚至塞万提斯,与福楼拜、司汤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位差不多。只有在莎士比亚和托尔斯泰面前愿意认输。同时代作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在这样一种严肃认真同时将自信心与嫉妒心高贵地溶为一体的创作准则指导下,海明威于是形成了他独到的创作方式,从而名副其实地令他成为当代美国最伟大的小说作家。这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才能,他不可能有如此丰富的奢求与幻想;而且这些奢求与幻想若不是他以天才作抵押,也不会一一实现。
海明威是位严肃认真的作家,他平日恶烟好酒,但写作的时候从不喝酒,他把写作看成是打仗,需要集中精力,全神贯注,信心十足,勇气倍添。“冰山在海里移动很是庄严宏伟,这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海明威的这句话代表了他的创作风格。他认为作家必须将他八分之七的思想感情蕴含在形象背后,见诸笔端的只有八分之一。那是一种深沉的底蕴,一种高技巧的含蓄,一种有主宰意识的藏匿。他说:“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经过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知识,出自他的头脑,出自他的内心,出自一切他身上的东西。”“一个作家因为不了解而省略某些东西,他的作品只会出现漏洞。作家不懂得什么叫认真的创作,急于叫人们看到他受过正规的教育,有文化教养或是出身高贵,这位作家只是学舌的鹦鹉。”“也要记住这一点:一切蹩脚的作家都喜欢史诗式的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