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作家协会于2012年5月23日在恩施举行了《堰塘印象》的首发式,在同时召开的延座讲话发表70周年纪念会上,与会作家和评论家纷纷表达了很多很有意义的文学观点。其中有关深入生活、观照现实和文学表达的热情言论和热烈讨论,多与首发式上人手一本的《堰塘印象》题旨暗合。自2007年湖北省作家协会启动荆楚作家走乡村活动以来,荆楚作家走乡村系列文学丛书之《托起明天的希望》、《名村风流》、《能摸着月亮脸的地方》、《碧水蓝天畅想曲》、《大地之子》、《在农家》以及最新出版的报告文学集《堰塘印象》,既是延座讲话精神的传承和光大,也是湖北作家群体深入全省生活底层、深刻观照楚地现实、深情表达荆楚现状的文学长卷。这不仅丰富了湖北文学现在的内涵,而且在整个中国文坛也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
荆楚作家走乡村活动启动之初的希望,是要让湖北的作家们更加深入扎根在乡村现实之中,把自己的文学立场及其审美取向与乡村实际紧密相关起来,并结合当下乡村的物质形态发展和人文精神变化,多角度多视野的深刻观照和深切发现,以期提升自己的审美觉察力,再用多内蕴多形式的文学作品进行深入思考和深情表达,以求对当下生活努力作出经典叙事。省委宣传部持续给予这项活动引导与支持,省作协党组书记、副主席黄运泉更是从发起这个活动以来关心所有细节,让文学大省佳作连连的良苦用心确实有目共睹。在省作协创联部的精心组织和大力协调下,吴小斌主任满怀着对这个系列选题的高度责任感,其呕心沥血众所周知。现在看来,荆楚作家走乡村活动最初的希望成功得以实现,因为最新出版的《堰塘印象》报告文学集,把荆楚乡村最新的生活画卷色彩斑斓地展现在了广大读者面前,尤其把这个伟大时代荆楚乡村的新颖美质丰饶富丽地传递给了大众。所以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个活动:有时号召力是有很强引领性和针对性的,具有积极意义的决策和指导,可以多方位打开我省更多作家的文学触须和审美悟性,进而全面发掘和提升更多作家的文学潜力和审美能力。
《塘堰印象》开篇《为有源头活水来》,是作家冯慧对全省挖万塘行动的一个总结性报告,她详尽列举了许多数字以及鲜活的实例,读来使人精神振奋和感慨万端。“三万活动像春风,温暖了全省1026万农户的心,农民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敞亮……”冯慧写道。这样的体悟,显然是她在历经很多现场之后才会出现的动情的表述。著名作家何存中在小说创作的丰收时期,热情饱满的支持荆楚作家走乡村活动,连续六年都有堪称上乘的作品进入这个系列丛书。何存中《生命的池塘》一文,读得叫人心灵疼痛,也让人体味到一种先忧忧、后乐乐的文人志士情怀。程芙蓉的《魂归巴山情暖人间》描述了省旅游局殉职干部操福善的感人事迹,字字令人动容,句句引人深思。我们身处的时代不是没有美,而是缺乏发现和表达这些美质的笔触。何存中、王伟举、王月圣、柯于明、吴裕舜、董祖斌、郑能新、郑伦智、刘碧峰、李国胜、喻向午等等作家,在关注三万活动中都有叙事个性鲜明、情感表达丰富、审美理想明确的佳作问世。因此完全可以这样说,2012年湖北省作家协会编选的报告文学集《塘堰印象》,是湖北作家深刻观照与深情表达的文学能力的集中展示,更是全体作家审美觉悟综合提升的具体呈现。
过去的一年亦即2011年,是湖北全省山乡巨变的一年,也是荆楚作家深入生活领略丰饶的一年。年初,湖北省委、省政府启动“万名干部进万村入万户”的“春天行动”;年底,省委、省政府再次作出在全省开展“万名干部进万村挖万塘”的决策。一年之内连续两场规模宏大的“三万”活动,充分反映了省委、省政府关注农村、关注民生、为农民办实事的决心和力量,同时也让广大干部和群众在活动中进一步密切了关系加深了情感。乡村的变化是在广大农民较多实际困难得到逐步解决中出现的,荆楚作家在参与三万活动或跟踪采访中发现,三万活动是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更是新的红色种子,连续洒遍在荆楚大地,并将持续盛开幸福花朵结出丰收果实。所以,如果说湖北作协报告“春天行动”的作品结集《在农家》,呈现的是三万活动中那些人物形象丰满的生动故事和喜忧参半的乡村实情,那么最新出版的报告文学集《堰塘印象》,则是充分表现出荆楚作家对挖万塘行动的由衷敬佩之心,其感恩情怀溢于言表,其深沉忧患发人深省,其深情叙述字字入心。
中国文人之寄情山水
众所周知,诗歌是抒情言志的一种文学样式。有直抒胸臆的,也有借物抒情的;有言大志的,也有诉说私情的。即使发展到现代朦胧诗歌等派,把抒情言志藏匿得较深,仿佛只有某种情绪,但无论何种情绪其究竟还是个人心性的东西,不过是遣词造句稍有区分而已。从古至今,写诗的人不少,好诗也不少,但好诗人却不多,好的诗歌更是不多。别以为那些镌刻在风景名胜高处和明处的,就一定都是好诗,虽然那些山水诗里某些名句流传未绝。也别以为那些获得某某大奖的东西就一定都是好东西,尽管他们当中某些人看上去很是洋洋得意。我一直觉得,好诗之好,在诗人用诗歌语言生动形象表达出满心慈悲,在悟到并抒发人性深处最可爱最宝贵的真情善感乃至真言善行。所以,用这个视角去重读中国古代数以千计的山水田园诗,就可以得新智和得深慧,有助于更深觉悟我们当下的文学与人生。
现在我让时光倒流,亦即从明清开始追溯,直到诗经。重点当然还是唐诗和宋词部分,因为那是中国古典诗词最具有承前启后意义且成就最高最大的鼎盛时期。现在也有许多作诗填词的爱好者,注意,只是爱好而已,既然明清时代的诗词早已暮景沉沉,现在于诗词方面能出大成就的可能性会有多少?想想看,元代的文人干嘛创新写元曲,而不承袭宋词尝试出新?明清时代何以出现白话小说而诗词几乎毫无佳作可言?想清楚,诗词最要注意的是语出有典,而一切典故几乎早被唐代诗人和宋代词人用干使尽。而至于诗词最紧要的抒情言志内核,今人当中有几个敢与古人相比。这才是绝对的东西,可谓真谛。再鉴于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现代人能吟咏几句就已很了不得了。我把话说回来,譬如晚清时代有一个改良运动的先驱人物,名叫龚自珍,这个人的才智很不错,曾在清朝做过内阁中书和礼部主客司主事等小官,后因抑郁不得志辞官回家。二十九岁那年,他写了一首《过扬州》:“春灯如雪漫兰舟,不载江南半点愁。谁信寻春此狂客,一茶一偈到扬州。”如此浪漫的才情,洋溢在对扬州华丽的赞美上。龚自珍是对近代诗坛颇有影响的诗人,甚至有过“龚体”诗歌的美誉,但如今有谁记得他的这首诗呢?这位道光九年中得进士的大才子,其人生模样和诗歌风格,像一面周边生锈的镜子,映照了整个中国古代山水诗。
清代还有赵翼、蒋世铨、孙元衡、顾嗣立、袁枚、郑板桥、张衍懿、陈大章、史申义、查慎行、潘耒、洪昇、胡会恩、劳之辩、叶燮、侯方域、顾炎武等等大家,都是清代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他们的山水诗能够流芳的却很少很少。侯方域《燕子矶送次尾》中“波心悬帝阙,帆影动江晖”和顾炎武《嵩山》中“老柏摇新翠,幽花茁晚香”都是名句,其中的用典无不与禅道有关。侯方域其实是明末人,因为参加反太监的活动被通缉,清兵入关后应河南省试,中了一个副榜。顾炎武是明清之际的学术界权威,清朝多次征召用他,他坚决不从,一辈子读书交友云游四方,而且参加过昆山的抗清活动。可见寄情山水,许多时候对于中国文人来说,是在逃避人世也是在彰显才华。明代有一个大戏曲家,自称为“清远道人”的汤显祖,其“临川四梦”之一的《牡丹亭》是经典名作。他写的《石门泉》堪称上乘之作:“春虚寒雨石门泉,远似虹霓近若烟。独洗苍苔注云壑,悬飞白鹤绕青田。”确实是一个罢官回乡者的心态和心境,寓意和语意层峦迭嶂,恐怕是写青田最好的诗歌了。所以但凡不以诗歌扬名的作家所写的诗歌,都是非常具有厚味的,向来如此。再往前推,明代还有黄洪宪、张佳胤、戚继光、李攀龙、李东阳、于谦、梵琦等人,他们分别所写的《山海关》、《登函关城楼》、《盘山绝顶》、《登太华山绝顶》、《游岳麓寺》、《上太行》、《晓过西湖》等山水诗,颇有唐风。其中,张佳胤的“登高远眺乡心起,关树重遮万岭西”、李攀龙的“地敞中原秋色尽,天开万里夕阳空”、李东阳的“万树松杉双径合,四山风雨一僧寒”、梵琦的“仙林寺远钟已动,灵隐塔高灯欲无”等佳句,在当时都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只可惜后人读不到,所以他们的光芒都被唐诗宋词遮蔽。明代的道教横行,佛教也不甘示弱,于是灵山秀水中充斥着释道气息,文人墨客所寄山水之情者留下名作不多,倒是以上这些达官贵人们怡情之作不乏好句子,就连进宫讲经的僧人梵琦,也有“西风吹人不得寐”的闲情与悟觉。写到这里,可以重申一次,中国古代文人中,在官场混得较好的,诗作才情也都不错。
元代的山水诗似乎最不值得一提,这很奇怪,因为元代是一个大一统的鼎盛时代,文化的大繁荣和大发展可谓空前,更何况还有东西方文化的交流很多,国土面积最为广阔。那个时候的文人都在干什么呢?如果都在搞戏剧创作,为何也只有一个关汉卿流芳千古呢?读来读去,似乎只有一个自号梅花屋主的隐士名叫王冕的一首《梅花》堪称绝作。王冕是浙江诸暨人,出生农民家庭,自幼聪慧,但屡试不中,于是白天放牛,晚上在寺庙佛灯下苦读,后来在屋前屋后栽种梅花千株,吟梅画梅,痴梅爱梅,病死在梅花树丛。“一声羌笛无人见,无数梅花落野桥”,是叹梅花还是叹命?天知地知。元代的文学艺术成就并不在古诗,所以山水诗人不多且作品寥寥落落,实在情有可原。这是一个值得深究的文学论题,留给文学博士和教授们去做吧。
再往前推。虽然宋词是中国文化中极为耀眼的一幕,且无论豪放派还是婉约派都在寄情山水方面杰作连连,但宋代的山水诗歌,还是能够承袭唐诗的光芒,且多有推陈出新。擅长于写七言绝句的叶绍翁有一首至今享誉不绝的名作《游园不值》:“应怜屐齿印苍台,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最后一句被民间当作可以对接一切七言绝句的经典案例,也是一个饶有情趣的绝色笑话。宋代山水诗好句名句很多,比如朱熹《水口行舟》中的“今朝试卷孤蓬看,依旧青山绿树多”、范成大《余杭》中的“春晚山花各静芳,从教红紫送韶光”、杨万里《秋山》中的“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陆游《游山西村》中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黄庭坚《出迎使客》中的“风行水上如云过,地近岭南无雁来”、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欧阳修《黄溪夜泊》中的“万树苍烟三峡暗,满川明月一猿哀”、范仲淹《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林逋《宿洞霄宫》中的“凉阴一鸟下,落日乱蝉分”、王禹偁《游虎丘山寺》中的“尽把好峰藏寺里,不教幽境落人间”……等等名诗佳句,多有与唐诗齐名且能流传至今不衰。仅从这一点说,宋代实在是中国古典文学中诗和词同时鼎盛的时代。
唐诗的影响力毋庸赘述,其山水诗名作数不胜数。我依然倒翻书页往前看。李商隐《乐游原》中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其实就是唱给晚唐帝国的一首挽歌。温庭筠《商山早行》中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是白描入诗的最佳典范。杜牧《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和《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谓名诗名句双收。李贺《南山田中行》中“云根苔藓山上石,冷红泣露娇啼色”堪称文采瑰丽,难怪他年仅廿七岁就抑郁而亡。贾岛《忆江山吴处士》中“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是何等气势,这位与孟郊齐名的诗人,以锤炼和推敲字句闻名,“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是贾岛的真心话。我一直觉得,把贾岛和孟郊的诗歌多读一些,写诗的基础必有妙慧升起。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更是千古绝唱,虽然禅意极深,但其实也把自己政治上的失意和无比孤傲的内心表白得再清楚不过。白居易《钱塘湖春行》中“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是抒写西湖风景中的上佳名句。刘禹锡晚年在洛阳与白居易唱和互赠,佳作不断,曾有“刘白”美誉传世,其《九华山歌》中的“结根不得要路津,迥秀常在无人境”和《巫山神女庙》中的“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哪有半点多次被朝廷贬官的阴影?韩愈作为唐代大散文家,可用胆大妄为、不拘一格描述他的为人与行文,譬如他是唯一敢直接给皇帝谏迎佛骨的,还譬如他作诗就敢以文为诗,但他的清俊和工丽却没有几个人敢与他相比,他在山水诗创作方面成就卓越,如《送桂州严大夫》中的“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和《题门楼》中的“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等,都是何等气势和想象力。韩愈对孟郊的推崇也是推心置腹的,说孟郊是龙,自己是云雾,因为孟郊敢于对中唐社会怒指且为百姓鸣不平。孟郊与贾岛都擅长抒写人间悲苦,因此有“郊寒岛瘦”之称,他《游石龙涡》中的“泉芳春气碧,松月寒色青”透着丝丝凉气。唐肃宗时代的于良史写有《春山夜月》名诗,诗中“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为后人演绎这迤俪提供了依据。至于号称“韦苏州”的韦应物,则更有名句常被后人乱加想象,其《滁州西涧》中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实在境界非凡,却也被后人中有好色者看到淫意。唐代襄州亦即现在襄阳人张继一首《枫桥夜泊》堪称绝唱:“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如此脍炙人口的绝作,把一个寒山寺宣传成为古今中外著名游览胜地,功莫大焉。河南洛阳人王季友在唐代名气不大,但他的《宿东溪李十五山亭》中有两句堪称奇崛:“本意由来是山水,何用相逢语旧杯”。岑参与高适都是唐代最著名的边塞诗人,在佛教盛行的唐代,岑参写过一首《登慈恩寺浮图》,也就是登慈恩寺宝塔,全诗充满皈依精神,结尾道:“誓将桂冠去,觉道资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