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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小说卷(4)

屏幕上终于结束缠绵的恋人不知因为什么突然大动干戈起来,梁竹突然起身关掉电视,灭了床头灯,上床用被子蒙了头。房间顿时陷入黑暗。漆黑中童济睁大眼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轻声说:“梁竹,这到底为什么呢?怎么非要这个样子?就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再睡觉吗?生什么闷气?”梁竹声音哽咽地说:“打电话告诉你那个朋友,叫他不要录用梁枝。我不希望你帮助她,她也不是来要你的帮助的。”童济叹声说:“你这真让我为难啊。”接着他伸手拧开床头灯,俯身抚摸着梁竹的背,说:“来,梁竹,我们说说话,不要因为梁枝的突然到来让我们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坐起来,告诉我,你因为什么这样恨梁枝?我实在不能理解,总觉得你还有什么东西隐瞒着。帮助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外人你也用不着这样大动肝火。”

梁竹听话地坐直了身子,靠在床头,视线低垂。童济把枕头垫在她的腰后,目光显得真诚而温存。梁竹慢慢说道:“其实我也很痛苦,我不知道,真的不能肯定是不是在妒忌梁枝。我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他们只是给了我这个肉体,他们绝对没有给我一次肌肤之爱,这是我尤其痛恨的理由之一。后来,在我被他们从豁湖渔村接回豁城,从初中高中一直到我上大学,每当看见梁枝可以在父母的怀里那么任性那么受宠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万分难受。我相信嫉妒是会转化成仇恨的。我只有对豁湖渔村的记忆,这不是我的错!可是梁枝一直被父母抱在怀里,她在父母的身边独占了父母全部的爱,也许父母从前没有给我的爱全都加倍地补偿给了她。梁枝这个小女子从小就心眼十足,只要发现父母留给我好吃的好穿的,她总有办法破坏掉。记得高中时期,有次妈妈给我新买一件毛衣,是买给我过年穿的,颜色款式到现在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件紫色的毛衣,翻领的,很漂亮。我无意中看见梁枝偷偷地在我房间试穿那件毛衣,她那时个头还小,穿不得。我没有在意,可等到大年初一早上,你猜怎么着?毛衣忽然不见了,我到处找,没有。我当然要怀疑是梁枝把毛衣藏起来了,问了她,结果她睡在地上大哭大闹,几次晕厥,我的父母劈头盖脸骂我打我,父亲和母亲同时打我骂我,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啊……更让我痛恨的是,大年初三那天下午,我在街道对面的垃圾箱里,发现了被剪成碎片的我的那件紫色毛衣。我没有把这件让我钻心痛恨的事情说给父母听,我也不想求得公道,相反我甚至替梁枝想好了进一步诬陷我的主意,那就是是我把新毛衣故意剪碎目的是为了诬陷梁枝。我干脆什么也不说,我害怕梁枝还有更恶毒的谎言准备,她会让我在父母面前遭到更加凶狠的打骂……”童济递给梁竹纸巾,说:“那时梁枝还只是个小孩子,你不觉得那是她在淘气吗?再说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些年,何必还把它放在心上呢?忘了它吧,啊?”梁竹抽泣的声音小了些,说:“怎么忘得了?忘不了。很多年来,我还经常做梦,梦见在豁城遭受的那些不幸。选择不跟他们来往是不得已的,往后是否可以改善一些,我不抱希望,无所谓。我其实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去想豁城的不好,但事实上你看看,我和你结婚、怀孕,生我们小叶的时候是难产,我的父母怎么就不肯来这里给我哪怕一丁点的爱啊?我难产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母亲在身边,还记得我在产床上痛苦得要死的时候,虽然脑子里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喊妈妈,可我还是忍不住喊了,我喊了妈妈……我希望我的妈妈在我生孩子的时候在我的身边安慰我……你说说!他们怎么就那么冷酷?我嫁一个农民的孩子、嫁一个不想当官的文人这算得上是什么错误?难道我没有听从他们的安排、自己选择生活就该永远失去他们的爱吗?他们为什么就这么吝啬爱?不肯给我一点点爱呀?到底这一切究竟因为什么!”

童济被深深感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了,他一把将妻子搂紧,说:“我爱你,永远爱你。”梁竹说:“我知道,我知道。童济,原谅我这样冷漠。其实我一直都想劝我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像你说的应该学会宽容,但要有一个过程。好了,你……既然已经帮了梁枝,我再节外生枝地阻拦也没多大意义了,随你吧,随你。只是你要防着她一点,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可以吗?”童济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的。”

对于童济来说,这是一个愁肠百结难以释怀的夜晚。

失眠是受罪,童济索性悄悄起床到书房吸烟。童济打开书房顶灯的瞬间抬头看见墙上一张美女的肖像,吃了一惊,仔细看了才知道是墙上新出现的雨渍。那是一张很美丽的面庞,长发遮住半张脸,眼睛里饱含着无尽的忧伤,形若樱桃的小嘴微启,细小而紧密的牙齿仿佛洋溢着清新芳香,挺直的鼻梁使她显得格外端庄典雅。忽然觉得这墙上的图画很像现实的梁枝,越看越像,童济忍不住回想到白天在公汽上的情景,回想共伞行走雨中以及在酒店房间的种种细节,心里隐约泛动丝丝甜蜜。童济开了电脑上网,刚发现邮箱里有新邮件的时候,书房楼顶上像往常那样响起脚步声,很沉重,很缓慢,并且只在童济的头顶来回走动。这令人恐怖的脚步声已经重复出现无数次了!究竟是谁?这人是怎么上到顶层去的?他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童济心有余悸地打开邮箱,看到梁枝来信,很短,就一句话:“你明早来我这里好吗?”

童济被这句话问得心里发慌。半夜在网上找人聊天是比较有趣的,当然也是最理想的打发光阴的方法。童济刚输入自己的QQ密码上去,就听见嘀嘀嘀有人来找他聊。让对方通过申请了,本想先看看对方的年龄的,不想对方除了公布是女性以外什么资料也没留下。问候之后,童济问道:“可以问你是哪里人吗?”对方很快就回答他:“这不重要啊。”童济敲出:“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对方:“你不也一样?”童济:“我失眠了。”对方:“我也是。”童济:“因为失恋?”对方:“为什么?”童济:“我开玩笑。”对方:“啊。”童济不喜欢这种简单应付的聊天,敲出:“可以把话多说一点吗?”对方笑了一下:“可以。”还是只有二个字。童济觉得没趣,故意把话题往坏处引,问:“你怎么看一夜情?”对方立即反应:“这么快就直奔主题啊?”童济说:“是啊,夜深人静的,容易感觉孤单不是吗?”对方说:“一夜情挺好的。完事以后谁也不问谁,精神放松比身体放松更好,假如灵魂也能够放松,那就是幸福。”童济说:“你的话我怎么听起来很熟悉,你到底是谁?”对方又笑了一下,回答:“这不重要。你是已婚男人吧?”童济说:“是啊,我的资料很全面,也许我该删除一些了。”对方:“一看就知道你上网还很外行。删除掉,都删除掉。让别人知道得太多没有意思。”童济问:“你有过一夜情吗?”对方:“你怎么老拣这话问?你有过了?”童济说:“还没有。不过我很好奇,想尝试,哪怕一次。如果我向你发出邀请,你会答应么?”对方说:“最好不要尝试。”童济问:“为什么?”对方回答:“就那么回事,不就是上床?”童济说:“看来你是经过了。”对方说:“你真聪明。”童济说:“我喜欢你语言表达的方式。”对方说:“为什么?”童济说:“我有一个观点,语言是有自性的。”对方问:“自性?就是个性的意思吗?”童济说:“个性只是自性的一个部分。”对方说:“有意思。详细说说?”童济说:“语言自性就是语言的自我属性。任何人,只要他运用语言表达,不管是笔写还是口说,就会完全体现出他的修养和性格。”对方笑了笑:“哈,你真有学问耶……”

这时候书房顶楼上又响起沉重缓慢的脚步声。童济在电脑上敲出:“书房的楼顶又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对方沉默了一下问:“什么意思?”童济说:“进入雨季以来,我的房顶上总在半夜有人走动。”对方做个惊恐状,说:“你别吓我。是鬼魂吗?也许是要死人的先兆。”童济抬头看了看房顶,声音又消失了,眼睛却瞥见墙上那张酷似梁枝的头像,敲出:“死人的先兆!你这么认为?”对方说:“是的。一切事物都有先兆,无论好坏,都有。”童济在内心里默默认可了这个偶然遇上的聊友,说:“可以加我为好友么?”对方回答:“你已经是了。”童济说:“今晚有幸遇上你,很开心。”对方说:“我也是。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尝试着猜一猜我是谁。”童济本想下线的,这一问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他立即敲出:“是谁?难道你是小枝?”对方瞬间消失了。童济很想立即给梁枝去一个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弄不清自己究竟得到了什么满足,困意上来,连打几个哈欠睡觉。

次日清晨,童济被大院吵吵嚷嚷的声音闹醒,到窗前看见楼下大院水泥地上密密麻麻地站着许多人,还有警察和警车。从人们的议论中,童济听出就在昨夜有人跳楼自杀,死者是广播电视局一名姓张的司机。他为什么要自杀?脚步声,对了,自己书房楼顶连日来的脚步声莫非就是张司机的?童济心里惊慌着,有点忐忑不安。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浮肿,脸色铁青,明知是没有睡好,心里却把自己想象是一个杀人犯。早就听到了楼顶上的深夜脚步声,我怎么这样麻木?这样无动于衷毫无关心的热情?已经引起恐慌的预感却不愿意弄出个究竟!昨夜上网还被提醒是要死人的先兆,我怎么就没有想过应该去询问查看一下呢?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从卫生间刚走出来,童济被门铃的尖声长叫吓了一跳。童济预感到是警察,心里慌乱着跑到门口取下对讲机,问:“谁呀?”楼下说:“警察。可以问问有关情况吗?”童济镇定着自己,生怕语音颤抖,说:“可以可以,请上来吧。”

警察进门后语气严肃:“我们需要对这件事情进行调查,希望你配合。”两个警察一个问话一个记录。童济心里忍不住慌乱,说:“好的好的,你们问吧。”警察问:“姓名?”童济说:“童济,儿童的童,济公的济。”警察问:“年龄?”童济回答说:“40。”警察问:“单位和职业?”童济说:“和死者一个单位,职业是编剧。”警察皱了皱眉头,问:“你认识死者对吗?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童济起身到书房拿身份证的时候,负责问话的警察也起身在书房和餐厅的窗子跟前四处看了看。童济把身份证给警察,说:“不能说是认识,只是知道他从前是局机关的司机,没有什么交往,可能至今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对他的自杀我感到很惊讶。”警察笑了笑,问:“现在还不能肯定是自杀,你能提供一些什么信息吗?”童济说:“这些日子,我半夜总是听到房顶上有脚步声。”负责记录的警察一边记录一边问:“半夜?大约几点?”童济说:“凌晨2点左右。”警察问:“难道你不觉得奇怪?”童济说:“什么?哦,我当然感到奇怪。我知道我们这栋楼房是没有通道通向楼顶的,这脚步声是怎么上去的?其实我不光奇怪,还很害怕。”警察点了点头,问:“还知道一些什么?”童济不敢妄断,说:“没有了。你们给我一个电话吧,想起什么了再给你们打电话。”负责记录的警察写了一个号码给童济。问话的警察微笑着,说:“谢谢你,你很会配合,一套一套的。你不说我们也会给你留电话的。”警察们正要起身告辞,已经走到门口了,负责询问的警察忽然扭头问童济:“你们家最近来过什么人吗?”童济本能地摇头:“没有,没有。”警察问:“确实没有?”童济心神慌乱道:“哦。来过,来过,是我女儿的小姨。”警察皱起眉头转过身来:“小姨?刚才你怎么不说?”童济说:“她前天来昨天一早就走了,我想她应该跟这个案子无关。”警察说:“你是编戏的,你说呢?”童济说:“不要开玩笑了。”警察立即严肃起来,出门的时候说:“谁开玩笑!你觉得我们像在开玩笑吗?”

警察下楼的脚步声就像释放劳改犯的口令,让童济精神总算松弛下来。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童济自以为是具有一定心理承受能力的,不料和所有人一样害怕警察,如此胆战心惊,差点语无伦次。这个姓张司机的死亡给童济今天的生活开了一个很忧郁也很惶恐的头。生活在每天开始都有独特的预示,这是童济个人的体验和总结。当童济想起梁枝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上午十点,赶紧更衣穿鞋跑步下楼,冲到大街边拦了的士。上车后,无意间侧目发现出租车司机表情沉重,童济本想漠视的,但在车子转弯时司机差点与前面的一辆车追尾,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伙计,你有点心不在焉哦?”司机说:“对不起,从昨天到现在,我的心情一直都这样。”童济问:“是玩牌输了?”因为武汉的司机多半喜欢打麻将和斗地主。司机却说:“不是。我的一个好朋友死了,新婚夫妻二个人都死了。”童济“哦”了一声,安慰一句:“碰上这样的事情是让人心情不好。”

出租车司机叹了一口气,也不管童济是否愿意听,自顾自倾诉道:“人啦,没有钱不好,太有钱了也不好。上个星期才结婚,昨天就死了,还不到30岁,唉!他爸爸是个大官,我这个朋友结婚的时候,有人送他一幢装修好了的别墅,有人送他一辆最新款的帕萨特。花天酒地的生活让人羡慕啊。前晚他和他的新婚妻子在酒店喝晚茶,我就知道的,这家伙太爱喝酒了,平常三二扎啤酒下去还没过到瘾的。夫妻二人都喝醉了,勉强把车开回了别墅。别墅的车库门是自动的,车一进去那门就自动关上,密不透风。夫妻二人就在车上睡了,直接睡到阎王那边去报了到。你说,太有钱了有什么用?昨天我去参加了葬礼,朋友的妈妈硬是不想活了,只想死。他爸爸在鹫峰山给儿子儿媳光买墓地就花了二十多万元,殡葬活动的总开支上百万啦!有钱有权,就是没有儿子了。听说我那朋友的老婆是先怀孕后结婚的,做过B超,是个儿子,已经五个月了。真可怜,一家三口啊,说没了就没了!我在葬礼上看见他爸爸的三个小情妇都到场了。我就奇怪,怎么死的不是他爸爸,而是我这个还算有些哥们义气的朋友?我们都觉得这个朋友死得好可惜。你看,从昨天到现在,我茶水不思饭菜不想,确实很难过,简直伤心透了。”童济被这个听上去很感伤的故事震撼了,说:“昨天我居住的单元房楼顶,有一个老师傅跳楼死了。看来每天都有人在死,只是死的原因和方式不一样。唉,人活着千难万难,死却只是一眨眼。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你这样难过,最好不要出车。想开一点,毕竟你有你的生活。”司机说:“我是打算做了这趟就回家去的。昨夜我对我老婆说,人这一生啊,少一些奢望好,那些总有非份之想的人,下场没有一个是好的!”童济听到这话时,心头一颤。

梁枝穿着在酒店商务中心新买的职业装,从头到脚显得高贵典雅,秀丽端庄,美妙的曲线与盈盈的双眸使童济顿生爱意,目光被眼前这位丰姿绰约的成熟女性深深吸引,童济心中忍不住升腾起满腹的温情。梁枝恬静地微笑着,那深灰色羊毛地毯上的黑色高跟鞋,肉色丝袜紧裹着的修长匀称的玉腿,职业装短裙呈现出的丰满圆实,还有那款款纤腰和高耸的胸部,无一不让童济看走了神。童济收回自己放肆的眼睛,说:“小枝,你这样打扮会让我犯错误的。”梁枝浅笑着说:“是吗?到底是树动还是风动?”童济说:“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