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儿不知道爹是谁。”展儿抽了下鼻子,眼泪鼻涕直流,但不敢出声,就死命咬着嘴,只是偶尔漏出抽噎,很快又噤住了。
“是吗?”师星尘声音极淡,良久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样吗?”
展儿摇头,抽泣道,“不知道。”
师星尘道,“因为你娘。是她害了你。”师星尘哼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杀你。会让你爹来接你的。”
桑芙松了口气,展儿似乎也不是很怕了,甚至好奇他爹是谁,师星尘却又道,“但我必须斩草除根。”
桑芙还没惊叫出口“展……”师星尘已经出手,嘶地一声。
“啊……”展儿痛苦得在地上翻滚,尖叫和痛哭声在山崖上不断回荡,撕心裂肺。
师星尘手中一根琴弦上挂着血珠子滴落在地上的嫩草。桑芙担心不已,但不敢上前,低头忍住泪水和心痛。师星尘道,“带下去。别让这小孽种死了。”
“是,宫主。”桑芙上前抱起脸色发白的展儿,满脸汗水。不敢叫出声,只能在心底道,“展儿少爷——”
展儿睁开眼睛,张了张惨白的嘴,出不来一句话,桑芙看见展儿手腕上血流不止,终于知道师星尘做了什么。担心展儿的伤,桑芙抱着展儿就往山下去了,离开了一段距离后展儿就晕了,桑芙才开始急奔下山。
师星尘取出白绢擦干净手中琴弦上的血,再低头装上琴,抬头望向薄血夕阳。
一个月前,师星尘回了幻仙宫,其实她并不打算回来的,若不是幻仙宫的这场浩劫,她不会再做师星尘,这世上本来已经没了师星尘,但人算不如天算,牵挂着的总归放不下,纵然师星尘不是师星尘,但幻仙宫依旧曾经有爱过她的人和她爱过的人。幻仙宫,师星尘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师姐姐。”骆丝冉提着药罐子,一脸担心,“师姐姐,你身上的伤不适合吹风。你该好好在屋里养着才是……”骆丝冉嘟囔了好一阵子,但还是取下药罐上的碗,倒满药端给师星尘。
在这将进一年时间,师星尘耗费了极大的耐力才勉强养好伤,师星尘烧得比冷秋遥还严重,出五灵仙洞那一刻,没人觉得师星尘还能活下来认为,任何人,包括师星尘自己,师星尘也放弃了想活下来,本来一开始打算用冷秋遥的命换自己活下来,后来却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死,反而烧死了冷秋遥,一报还一报,师星尘会救冷秋遥,只是因为她自己。
以丑陋的形态活下来,师星尘的尊严不允许,但是就有人明知不可能还是要坚持,坚持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早晚不离,轮着班也要叽叽喳喳地不停地说着有的没的,说尽了好话、坏话,就是怎么也不放过一个半死的人。或许师星尘是被打动了,或许师星尘只是烦耳边的吵闹声而已,怕自己死了都会被唠叨,还是因为大仇未报,所以才拼尽全力好了起来。
“咳咳……”师星尘咳了好一阵子,那一场火伤了嗓子,以后这声音似乎都可能恢复不了了,眼睛也已经看不见了,虽然有人说能医好,但分不清是不是安慰,需要多长时间,一年没一点起色,要两年、十年……还是更久。除了脸,身上的烧伤虽然也已经长出肉,但时不时地师星尘还是会痛得无法入睡,如同当时被火烧一般。
也许因为肉体的折磨,师星尘反而修身养性了,平日里多喜欢静静地看书或者听听那些人的唠叨,也开始经常弹琴了,只有弹琴的时候,师星尘会比较安心,只有在绝情崖上,师星尘会比较平静,很多事会如同山间的云烟般在心底堆积又散去。
骆丝冉担心地看着师星尘,“师姐姐,还是回去吧,你真的不能吹风。”
师星尘默然地接过药,沉吟了一下,一饮而尽。
“师姐姐,听说药很苦,吃颗蜜饯吧。”骆丝冉嘻嘻一笑,献宝一般地递上手中白纸包着的蜜饯,从纸被蹂躏的程度看,这一路,骆丝冉都是捏在手中的。
师星尘转头,虽然眼睛根本看不见,“什么叫听说药很苦?丝冉你的意思是你没吃过药吗?你是大夫,不知道良药苦口吗?”师星尘捡了最小的那颗,勉为其难地放进嘴里,但眼中保持着笑意,“很甜。”师星尘不挑食,这一年的药吃下来,口中总是苦的,这突然一吃甜食,有些发腻。
“那就好!”骆丝冉嘻嘻一笑,说完也吃了一颗。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师姐姐,有信给你。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师星尘点了点头。骆丝冉从随身身的包包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小心地取出纸条,展开后,念到,“阎罗令已重出江湖。”骆丝冉一脸纳闷,“怎么这么几个字?都不说说小夜和小念好不好?”
“阎罗令?”师星尘沉吟了片刻,“他伤好了?这么快就重出江湖。”师星尘言语间有些失落,喃喃自语道,“果然忘记了。”师星尘低哑的声音里分不清是失意还是嘲讽。
“师姐姐?”骆丝冉觉得有些不自然。“你……”
师星尘打断骆丝冉道,“阎罗令百年一出,江湖上必定波澜。无常索命,阎罗缉魂,黑白两道都会风声鹤唳!”师星尘抱着琴起身,“鬼门向来是以诛魔为任,只是因为他们做事从不解释,杀该杀之人,不留丝毫余地,斩草除根,干净利落,就算百年不曾现世,江湖上也一定对阎罗令百分忌惮。此时阎罗令出山,很可能是冲着之前四大山庄和三大岛谷的灭门来的。他能查出什么来?我倒是很期待。幻仙宫现在刚过了一劫,元气大伤,若不是有地理优势,我还真担心他来。”
“师姐姐,我没懂额?”骆丝冉很认真。“你说谁?”
“丝冉,你帮我回信,让她们暂时不要有任何举动,不必和幻仙宫联系,看着朝廷那几只豺狼为先,计划按部就班。”师星尘道,“鬼门想和我斗,我求之不得,正好先活动活动,重振幻仙宫的威严。”师星尘大笑了一声,“好!来得太好了!”
骆丝冉不禁地蹙眉。
师星尘抱着琴下山,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这路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无碍地走下去。阎罗令?鬼门——既然你们非要我和你们算清我的灭族之仇,我何乐不为?
看来,还是会见到他,黑白无常想干什么?不是他们要求从今往后和冷秋遥两不相干吗?如今……竟然不阻止他吗?
冷秋遥,你总是能碍着我的路,果然孽障!
百里之外,两匹快马正直奔幻仙宫而来,一个腰间插着扇子的黑衣公子,容貌端正尚可,另一个是戴着银色面具腰间挂着玉箫的白袍男子,只露出的一双凤目格外耀眼夺目,很容易想象面具下的俊容……
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很多你熟悉的人,仿佛就是你经历过的事,但醒来后梦里的一切开始虚假,有那么个人,你再也记不起,不记得她的样子,不记得她和自己什么关系,不记得她是不是存在过,模模糊糊地,只觉得那是梦,一场梦……
如果情是一场梦,昙花一现,是谁限定了这短暂,遗忘了繁华,到头来,谁浪费了谁的痴心,谁隐瞒了谁的多情……
第二天一早,师星尘用完早膳,非忧来报,跪在门外,“宫主,有人在宫外求见宫主。”
“什么人?”师星尘淡淡地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师星尘背着非忧喝了口骆,漱了口,“除我幻仙宫人,凡是靠近我幻仙宫,一律杀无赦。”拿起面具戴上。
“是元公子和朋友。”非忧低头回道,“元公子和少宫主一直是朋友,之前三年,少宫主继承幻仙宫的时候,常来拜访。”
“什么朋友?”师星尘依旧不紧不慢,缓步出了屋。
“奴婢不知。”非忧解释道,“那白衣公子戴着面具,奴婢不知是何面貌?”
“他们要来干什么?”师星尘的声音突然沉了,沙哑中透着阴鹜,元鲤的朋友?恐怕就是他了!不过,他戴着面具?是阎罗王的鬼面吗?他现在是阎罗鬼王了!师星尘抬手,眼前一片黑暗,根本看不见自己的手,师星尘握紧手,骨头咯吱咯吱地想着,师星尘突然猛以拂袖喝道,“不准他们靠近幻仙宫。赶走!”
“是,宫主。”非忧吓了一跳,慌忙要离去。
师星尘突然又道,“慢着。”
“宫主还有什么吩咐?”非忧回头问道。
师星尘沉吟了一阵,“让桑芙带那个小孽种跟来,我去会会他们。把骆姑娘叫来!”
非忧要说什么,但不敢开口,只能按照师星尘的吩咐去办。
幻仙宫葬心谷外,一身黑衣的元鲤把玩着扇子,估算着心底的算盘能不能打通,瞟了瞟身旁站在地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想了想,笑道,“你确定幻仙宫宫主会和你谈?对了……你不觉得这儿熟悉吗?”
带着银色面具的白衣男人环顾四周,然后点头,“和魍魉一样的枫树,到了秋日,也会是红似火吧。”
元鲤盯着白衣男人移开的视线,怀疑他是故意这么说的。元鲤是怀疑他根本没失忆,但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反正,不关眼前人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元鲤也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做,阎罗王天下人大概都怕,偏他元鲤不怕。
突然,十几个蓝衣宫主整齐地走来,分开两行排开,一名白衣带着帷帽的人走了出来,帷帽的白纱已经达到了膝盖,宫女都跪拜了下去,“拜见宫主。”
元鲤跳下马,笑脸相迎,“晚辈见过师宫主。”
银面白衣人只是上前了几步,“晚辈见过幻仙宫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