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溢满了鱼肉的香味，师星尘用筷子蘸汤试了下味道，接着挪开了些火炉，把桌子靠到床边，乘好鱼肉给冷秋遥，再把筷子递给冷秋遥，显然这儿只有一双筷子。
“坐吧。”
冷秋遥双手接过筷子，恭礼道，“师父请。”
师星尘坐下了，冷秋遥也就着着床沿坐下，看着师星尘身边根本连筷子都没有，冷秋遥按照以往一样自己动手吃。以往虽然师父会在自己身边，但却是幻仙宫厨娘准备的食物，所以眼前这碗师星尘亲手准备的看似清淡的鱼，让冷秋遥觉得莫名珍贵。
冷秋遥动了一筷子，入口的鱼肉很细，而且鱼骨都已经被剔除，虽然味道很清淡，除了盐，估计没有加任何香料什么的，也没有配菜，但味道却莫名很好。只是不知为什么，冷秋遥感觉这味道并不是第一次尝。
师星尘见冷秋遥停下，问道，“不合你口味？”
冷秋遥忙摇头，“只是秋遥觉得味道熟悉。”
师星尘道，“粗茶淡饭、玉盘珍馐都不过饱腹，豢养精气神，到底是同来同归。纵然百家百味，到底其实也无分无差。若个中真有滋味，也只是有心为之，有心知味者知之。”
“师父说的是。”
“你已经长大成人，任何人的话，即便为师说的话你也不要随意认同。”师星尘往床上挪了下，盘膝闭眼，道，“你如今已成家，也就是长大成人了，该学会自己思考问题了。当初让你出宫见识，就是要你不要被局限。天地大，奇人异事，万物生，千般变化……人力有穷，而乾坤无限，你要从中学会很多。”
冷秋遥点头，“秋遥明白。谢谢师父指点。”
冷秋遥吃完，师星尘已经很久没啃声，似乎运功入定了。冷秋遥也不敢多动一下，害怕会有一丝一毫的声音惊扰了师星尘，但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去找婉儿，婉儿会不会担心什么，也没告诉元兄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察觉自己没在，不要让他们多担心才是。
冷秋遥想着觉得自己该回去通知他们一声，但看了眼师星尘，再听着船外愈加狂啸的风雪，冷秋遥终究舍不下心离开，也舍不得。
师星尘突然出声，“锅里还有。”依旧没睁眼。
“秋遥已经饱食。师父才是，早点用饭吧！”
师星尘缓缓睁眼，“你刚刚想什么？”
冷秋遥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这样，师父还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秋遥并未想什么。”
师星尘下了床，看着船外道，“你已是为人夫了，天色已晚，你不担心你的妻子担心你么？”
冷秋遥心头不知为何被什么重重击中一般，默然许久，才道，“秋遥放心不下师父。”
“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师星尘淡淡地道。
冷秋遥思附了一阵才起身，“师父，秋遥告辞，明天再来探望。”
师星尘冷声道，“你不必来了。”
冷秋遥滞了滞，“秋遥告退。明日再来探望师父。”冷秋遥依旧坚持，最后看了眼师星尘，半面面具依旧冰冷，冷秋遥转身掀开船帘，风卷着雪吹入，炉子上的火几乎被吹灭。
冷秋遥到了船尾，船内的光就灭了，雪扑打在脸上，冷冷地生疼，迷了眼，竟让人睁不开眼，四周陷入寂静的黑夜，看不清边际，也完全不知方向。
冷秋遥吸了口气，根据估算，决定了方位，打算用轻功飞到岸边。
“等一下。”
冷秋遥听到师星尘的声音，暂时收功，“师父？”
“你留下。”师星尘的声音在没有风雪中飘忽飞远。
冷秋遥站在船尾没动，不知道该去还是该留。犹豫再三还是回头，掀开船帘的瞬间，感觉帘子撞到了什么，虽然眼前看不清什么，但冷秋遥还是犹豫地叫道，“师父？”
一阵沉默，冷秋遥也不再举步，船内已经只有已经被熄灭的炉上的余光，冷秋遥却几乎看不见东西，但却更清晰地能感觉到几乎就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你在幻仙宫长大，不习惯夜路，更何况如今风雪交加。”师星尘的声音就在冷秋遥眼前响起，显然冷秋遥掀开帘子时，帘子很自然地打到了师星尘。
师父为什么站在这儿？冷秋遥很不解，习惯了几乎没有光之后才看到了眼前的模糊身影，道，“秋遥谢师父关心。”
师星尘很自然地退后了一步，“进来吧。”师星尘说完就走回了之前和冷秋遥坐的时候的位子坐下。
冷秋遥进了船，扣上门帘的挂环，将风雪间隔在船外。凭着炉火的余光和师星尘的呼吸很快摸到了之前坐的地方，坐下后，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只能沉默无声很久。
师星尘身后的炉炭模糊地映出了师星尘的身影轮廓，冷秋遥虽然很努力分辨，但却什么都不清，只看到侧脸从额头到鼻头、嘴唇、下颚的唯美曲线。
师星尘不动不语，冷秋遥转脸向别的地方，这才听到了什么一些声音，声音很轻微，应该是因为动作很轻柔，但如此近的距离，冷秋遥还是能凭借着功力清楚地听到是师星尘开始用晚饭了，而且冷秋遥甚至能听清师星尘的呼吸声。
冷秋遥缓缓勾起回忆，在自己印象里，记事以来，从来不知道师父怎么用饭的，从没见过。
冷秋遥出于好奇地转头看向师星尘那边，炉内的红炭映着师星尘脸，但只有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不急不缓的举止。
直到师星尘吃完放下了碗筷，冷秋遥依旧没看清一点点师星尘的脸。
师星尘起身收拾了碗筷，道，“你睡床上吧。明天一早风雪停了，你就回去！”
冷秋遥摇头，“秋遥坐着歇息就好！师父早点歇息。”
师星尘不多说，洗了碗筷，接着把桌子挪回原位，戴上面具，接着点燃了炉火，冷秋遥终于看清了，却依旧是那张面具。
师星尘瞥了眼冷秋遥，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回床上，闭上眼盘膝运功。以练武之人，这样应该也能睡，但师星尘到底睡没睡没人知道。冷秋遥坐在床边守着，炉火渐渐越来越旺，但最后又渐渐灭了，船内重回黑暗无边。
这一夜，风雪呼啸，冷秋遥一直无眠，直到天明才反而有些昏沉，竟然睡着了。
师星尘此时却缓缓睁眼，凝着冷秋遥的目光渐渐温柔最后却倏然冰冷。从来不习惯身边有人，怎么可能真的安心。这张脸……真是越来越像那个忘恩负义、见异思迁的男人了。师星尘咬着牙，狠狠地握紧了双手。
九年前，我就已经决定了。师星尘吸了口气，在心头道，冷秋遥，若为龙凤，只当秋遥，你是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教你武功、文识，有一天，我会亲手毁了你，再杀了你。这是你欠我的，冷秋遥。
师星尘转头，仔细听着船外的声音，风雪已经停了，所以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甚至落雪都没了。
白霜从翅膀里冒出脑袋，黑眼珠盯着师星尘，接着鸣叫了一声，猛然扑腾了一下，这一声惊，有些昏沉的冷秋遥就被惊醒了。
冷秋遥转头，正好对上师星尘扫过来的目光，“师父。”
师星尘没有回应，缓缓下了床，“天亮了，你该回去了。”师星尘说着，先出了船舱。
一夜风雪，到如今风静声歇，天下皆白，古往千百年，仿佛也已经被覆盖，从来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冷秋遥走出来，见师星尘立在船尾，冷秋遥行礼道，“师父，秋遥先告退。”
师星尘回过头，但目光没在冷秋遥身上经过，“下次，我不想听到有人说我幻仙宫教出来的男人无能。”
“秋遥明白。”冷秋遥只觉得应该是自己没做好什么事。
“明年，我要知道你的孩子的消息。”师星尘说完从冷秋遥身边经过。
冷秋遥怔住，才反应过来师星尘的前一句话。师星尘伸手掀开船舱的帘子，正要举步却突然顿了一下。
“退后。”师星尘喝到，如同惊雀般飞落在冷秋遥身前，挥手一掌，一道掌风扫起一地的雪，无形地化为一只雪鹰飞驰而去，撞向两丈外的河岸的一颗雪树，树上的积雪哗啦啦全部飞散，卷起一阵白雾般的飞雪，树跟着碎裂成无数片，树叶飞散在雪雾中。
“师父？”冷秋遥有些担心师星尘的内伤。
“退下。”师星尘喝到，同时弥漫的雪雾之中，数根银色的线飞驰而来。师星尘刚要再出掌，背后的冷秋遥却突然一只手横抱住师星尘的腰，另一只手出掌，数根银线被内力分开两股擦过冷秋遥和师星尘两旁，两排一金一银的针整齐地排成排插在了船篷上。
雪雾中仿佛飞燕一般地飞出两个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站定才看清是两个老者，一人白衣白须白发，另一人黑发黑须黑衣，浑身并未沾一点雪。
白衣老者笑道，“好警觉！好功夫！”
黑衣老者沉声道，“不愧是江湖第一魔宫——幻仙宫。”
师星尘目光微凝，盯着两个老头，冷冷地呵斥冷秋遥道，“放手。”
冷秋遥反应过来，松开了师星尘，“秋遥一时情急，请师父见谅。”
师星尘没多说什么，面具下的眼眸只是盯着两个黑白老头，淡淡地道，“两位前辈有何指教。”
白衣老者笑问，“夫人是幻仙宫什么人？”
夫人？师星尘心头有些怒气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冷秋遥有些担心师星尘其实在生气，对两个老者道，“两位前辈，在下幻仙宫冷秋遥。敢问两位前辈是何方高人？”
黑白老头对望一眼，似乎达成了什么默契，白老头又笑盈盈地道“难道这位就是你的妻子？凌家庄凌烈风那个混账的女儿？”
“不是。”冷秋遥道，“这位是……”家师二字还没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