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部长,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否?”褚龙吟终于鼓足勇气,想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请讲!”
“我觉得杨将军、张将军挟持委员长一事,既然‘国法’不容,不妨按国法将其绳之以法,处以极刑,何必要我以‘杀父之仇’的名义去处死杨将军呢?这着实不妥。褚某倘若应下,恐被后人耻笑!如放到五年前,或许我会这样做,但如今杨将军作为抗日之先锋,举抗日大旗挟持委员长,也算形势所迫,以民族为大之举。当初家父被杀,也因家父私通外敌,犯下了军法当斩之罪!如果当下让我对杨将军痛下毒手,我怕我就此变成民族的罪人,被千夫所指啊!”褚龙吟这番话令陈立夫十分震惊,他没有想到褚龙吟竟会摆出如此一番道理来拒绝他的命令。
陈立夫随即反问褚龙吟:“你不报杀父之仇,难道不会令后人耻笑,遭千夫所指?”
“如果因个人恩怨杀了一位民族英雄,那我便是愚孝,一样会被后人所唾弃!”褚龙吟正面回击。
陈立夫不肯就此罢休,便向褚龙吟谈起共产党:“西安一事,实乃共产党的阴谋诡计。共产党假借抗日之事壮大朋党,企图推翻党国,难道你连此等计谋都看不出来吗?况且杨虎城早就背叛了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他与共产党密谋造反,挟持了蒋总裁!你切莫因为个人情绪而误了党国的大事啊!”
陈立夫随后又搬出《唯生论》,企图对褚龙吟进行洗脑:“党国军人之所以变节,是因为没有革命哲学作为基础,人生观不确定,容易被外界干扰!共产党的洗脑法则,就是利用某些人薄弱的人生观、思想观,对其进行重点突破,以便达到洗脑的目的!说到抗日,共产党只是言语之词,并未表现出实际行动!如此拙劣骗术,你也未能识破,只能说明你经验不足!如今我帮你捅破这张窗户纸,就是让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将功赎过,为党国、为自己赎罪!”陈立夫费尽了口舌,褚龙吟还是不为所动。陈立夫见褚龙吟是块榆木疙瘩,最终摇摇头说:“可惜啊,可惜啊!”
季源溥也非常不耐烦,寻思着实在不行,另外找人算了,但是想到暗杀杨虎城的计划已经透漏给了褚龙吟,所以不管怎样,都要派人监视好褚龙吟的一举一动了,万一褚龙吟给杨虎城通风报信,那自己就不得不派人干掉褚龙吟了。
最后,季源溥与陈立夫交换了一下眼神,陈立夫随后对褚龙吟说:“你回去之后再认真想想,想通了就直接找季主任!希望你能够站在党国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这一次谈话,令陈立夫很是失望,他怎么也没想到,褚龙吟竟然敢当面驳斥他,并且拒绝他的命令。
送褚龙吟回去的路上,季源溥连连叹息:“哎呀老弟,陈部长有意栽培你,你怎么不领情呢,你的大好前程就此断送了,真是可惜啊!你知道不知道,想要申请这件美差的人排长队呢!”
“可是我不想当民族的罪人!让我用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换万世的骂名,我做不到!”褚龙吟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季源溥不再说话,带着褚龙吟来到了一家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深宅。褚龙吟猜想,肯定是陈立夫怒火中烧,打算杀了他。
季源溥下车之后,跟这所宅子的管家打了个招呼:“老丁啊,这位贵客要在此住几天,请你好好照顾一下!”
“放心吧,您带来的人我都会好好招待的!”
随后,季源溥带着褚龙吟走进了深宅。
季源溥并未着急离开,而是与褚龙吟在宅子里的凉亭里聊了一会儿。
季源溥问道:“龙吟啊,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当年放走那个共产党,是你提出来放他走的,还是那个共产党自己要求你放他走的?”
“哦,那人是我的朋友,在共党分子中,也只不过是个编外人员。当年我都说得清清楚楚,顾队长和陈部长那里都有笔录!”
“我的意思是,千万不要被共党分子迷惑!此次西安事件,其实不能完全怪罪于张学良和杨虎城,他们也是中了共党的‘离间计’。只可惜杨虎城的做法简直是背叛师门,大逆不道啊!老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为什么还要帮这个大逆不道的叛徒?我想不明白啊!”季源溥说的是心里话,他费尽心思找来的人,现在却令他失望至极。
褚龙吟又开始紧张起来,他唯恐季源溥一起身,就会有早就藏匿在四周的杀手冲上来。
季源溥见褚龙吟十分紧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龙吟老弟别想太多,你暂时住在这里,有什么事直接喊老丁。老丁是我的老朋友,不必客气!”
褚龙吟尴尬地点点头:“嗯,好!”褚龙吟见季源溥如此客气,心里越发发毛,忍不住问道:“季主任,是不是因为我没答应陈部长的要求,你们要惩罚我?”
季源溥笑了起来:“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再说你看看,这哪是关人的地方啊!虽然你没有答应陈部长,陈部长确实有些生气,但以君之腹度陈部长之心,你觉得他是那种人吗?杨虎城这几天就来南京了,陈部长不过是怕他对你不利,所以请你暂时委屈在这里住几天。老弟,这个地方虽然偏僻,但是不会走漏风声。你好好在这里住几天,事情完了,我就送你回镇江!陈部长非常谨慎,如此安排,也是为了你和党国利益着想!至于此事,你不去做,也有别人去做。不过请兄弟谨记,千万不要离开此地!事过之后,我再来找你!”季源溥说完,便坐车离去。
季源溥走后,褚龙吟还是不放心。他坐卧不安,甚至连觉都不敢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紧张不已。不过几日后,见毫无异样,便也就安心在这里等待,等待季源溥来找他。
季源溥安顿了褚龙吟,又找了一个女杀手,此人叫甄芝彦。
甄芝彦又是何人?与褚龙吟一样,也身背杀父之仇,此人之父是被杨虎城处决的地方武装头子甄士仁。季源溥还是按照策动褚龙吟的办法,如法炮制策动甄芝彦,甄芝彦后来又经陈立夫的一番洗脑,最终决定去潼关暗伏,刺杀杨虎城。
然而,就在甄芝彦准备下手之时,却遭到了后来担任陕西省法院副院长的彭毓泰的阻止。彭毓泰和甄芝彦交情颇深,听甄芝彦说要去刺杀杨虎城,就对她说:“替父报仇的心愿,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杨虎城将军必定不是常人。他高举抗日大旗,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囚禁蒋介石,是何等的民族大义啊!你一定要撇开仇恨,想一想这样做应不应该?”彭毓泰的话令甄芝彦陷入了深思。
甄芝彦问彭毓泰:“杀父之仇不报,我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如果换作我,我宁可不报杀父之仇,也不能让自己的良心泯灭!再者说,即使你不杀杨虎城将军,蒋介石也不会轻易放手的,你又何必操之过急,背上千古罪名呢?”彭毓泰的话动摇了甄芝彦刺杀杨虎城的决心。
后来甄芝彦思考了几个晚上,最终决定放弃暗杀杨虎城一事。于是她致电季源溥,说自己是一女子,无法潜入秘密地点,准备放弃刺杀杨虎城的计划。季源溥虽然有些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将此事汇报陈立夫。
陈立夫郁闷至极,没想到竟然找不到人去暗杀杨虎城,于是他找自己的哥哥陈果夫商议。
陈立夫对陈果夫说:“西安一事,制造者当以诛杀!现在此人仍旧逍遥法外,不如想办法除掉他!”
没想到此话一出,竟然遭到陈果夫的反对,陈果夫拍着弟弟的肩头说:“你为委员长报仇的心情大家都可以理解,但现在不是时候啊!”
“此话怎讲?”
“张学良、杨虎城扣留委员长是有借口的:他们说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是消极抵抗,所以用此法逼委员长抗日。现在张、杨二人已成为全国关注的爱国将领,如果暗杀了杨虎城,便置委员长与党国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实在得不偿失,想要干掉杨虎城,缓缓再说吧!”
“可是张学良都定了罪,为什么要让杨虎城逍遥法外?”
陈果夫听了冷笑一声,说:“我看未必!况且总裁一直以‘仁’治国,或许他下不了这个手罢了!等着看吧,总会有结果的!”
陈立夫在陈果夫的规劝下,决定放弃刺杀杨虎城,于是他找到季源溥,跟他说不必再奔走乡间寻找杀手了。季源溥虽然感到有些莫名,但对于陈立夫的话,他从来言听计从,所以他迅速找到褚龙吟,告诉他可以回老家了。
褚龙吟对于季源溥如此迅速地放走了自己,颇感意外,他问季源溥:“你们不杀杨虎城了?”
季源溥垂头丧气地回答:“不杀了!果老说,现在刺杀杨虎城风险太大,以后再说!所以陈部长改变主意了,决定暂缓此事!龙吟哪,虽然此事没有成行,但是此事你是知道的。所以你回去之后,一定要守口如瓶,不能对外人讲!如果从你嘴里透漏了消息,引起了事端,政府不会放过你的!”
褚龙吟答应了季源溥的要求,发誓保守秘密,于是季源溥放他回了镇江。然而褚龙吟害怕季源溥“出尔反尔”将他暗杀,刚到镇江,便连夜返回自己的老家避难去了。
暗杀一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杨虎城将军最终也没能逃出蒋介石的魔掌。1949年9月6日,杨虎城和他的幼子、幼女以及他的秘书宋绮云夫妇和幼子,在蒋介石的亲自授意下,被军统特务惨杀于重庆歌乐山半山坡上的戴公祠,终年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