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清早,船没进港就老远停了。同舱那个两三岁的孩子又开始哭闹,孩子母亲对着柔嘉一脸讨好的歉意的笑,柔嘉也笑笑,行李中翻出饼干盒子,拿出几块来哄孩子,孩子果然被饼干吸引了注意力,眼泪都顾不得擦就抱着啃去了。孩子母亲感激的把孩子抱上膝盖,一边用手绢给孩子擦脸一边和柔嘉攀谈起来。柔嘉听到走廊上船员们讨论说至少要到中午才能靠岸,于是无聊之下也和同舱这位少妇相谈甚欢。
柔嘉前生是个初中历史老师,身上不自觉带着以前当老师时的话多恶习,恰好这同舱去宁波投奔富商丈夫的少妇秦凌也是个话多的,于是两人从孩子跟父母谁长得像这父母们永远热爱的恶俗话题开始,一直聊到天文地理,古文诗词,街巷八卦……直至船上职员们来通知她们上摆渡小船上岸,柔嘉和秦凌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拿起行李对这段刚出门就离题还滚了千万里的对话做个结束。秦凌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小皮箱笑道:“哎呀,我可好久没和人说过这许多话了,国外回来这些年,天天憋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的,天天看着的不是老妈子就是小丫头,要不就是我家胡先生朋友那些只会说脂粉打扮的家眷,都快忘了我还是喝过洋墨水的呢!”柔嘉又拿出两块饼干放到孩子的小手上,也提着小皮箱跟上秦凌往甲板上走:“凌姐,你家胡先生不是一会儿就来接你了?我也很少有人和我聊得来的,我觉得还没聊够呢,好可惜啊!”
上到甲板,船公司安排头二等跟一部分三等乘客先上第一条船。船小人挤,乱成一团糟,赵辛楣和方鸿渐都被挤到一旁,根本顾不上同船的柔嘉。柔嘉也不在意,和秦凌坐一处去,只是耳边尽是讨论上岸后旅馆难找之类的嗡嗡声响,两人不能再如船舱中细声交谈,只偶尔说几个字。赵辛楣和方鸿渐在那边商定了上岸后留着方鸿渐看行李,他带上柔嘉先去找旅馆,于是赵辛楣辛苦挤过来跟柔嘉说了,再三叮嘱柔嘉下船千万小心,又说:“孙小姐,你爸爸把你交给我,我这个当叔叔的可是得要照顾好你啊。”柔嘉在秦凌看戏的玩味目光中哭笑不得,忙点头做柔顺状把赵辛楣打发了。
秦凌把孩子递给柔嘉抱着,借来纸笔,趴在行李箱上写下自己在宁波的地址和家里的电话,取笑道:“虽是萍水相逢,难得你我聊得来,孙小姐,你以后要是跟你那叔叔成了好事,可得记得来个喜信给你凌姐沾沾喜气才好!”柔嘉尴尬地摇头道:“凌姐,你可别乱说笑!那个就是我爸爸的同事罢了!”
柔嘉一边小心将手里的地址叠好放进随身手袋里,一边心里暗自嘀咕,就赵辛楣那去哪招烂桃花到哪的招摇性子,要真跟他有牵扯,不气死都得笑死!她还不如直接自挂东南枝去干脆!
正腹诽着,一片喧哗响起,船靠岸了。秦凌家的汽车已在码头上久候,秦凌把孩子交给等候着的老妈子抱着,在车窗里回眸一笑:“你可要记得写信给我啊!”柔嘉含笑点头,目送汽车歪扭着开出码头。回头看看赵辛楣和方鸿渐这两个还在人群中跟大堆行李奋斗的,柔嘉无声的叹口气。
好容易才在尖利的空袭警报伴随中找好旅馆,赵辛楣赶紧跑回码头接方鸿渐李梅亭他们。柔嘉还没整理好行李呢,远远就听见顾先生恭维李梅亭的一连串和李梅亭得意的笑声。顾先生一放下行李就呼叫着去找馆子庆祝今天的运气,于是一起找了个小馆子聚餐。李梅亭多喝了几杯酒,不停抓住柔嘉问长问短,还不时夹杂着种种风话。柔嘉一边敷衍一边心不在焉的想明天的行程,偶尔抬头却见赵辛楣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柔嘉赶紧装出娇弱模样,拿个小手绢轻声细语说自己有点累,大家不如早点回旅馆休息?
赵辛楣和方鸿渐同房间,赵辛楣特地落后两步,拉着方鸿渐走在大家后面。前头柔嘉还在敷衍李梅亭,神色间没有她说的疲累,反而不经意会闪出算计的精光。赵辛楣示意方鸿渐去观察柔嘉,低声道:“我没说错吧?孙小姐不简单啊!”方鸿渐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被折腾了大半天,提不起精神来搭理赵辛楣,一边哈欠一边道:“不简单就不简单吧,不算计到咱俩身上就成,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得赶路呢。”